從盧森堡的首都盧森堡城乘火車北上,路途上滿目儘是林海,一個多小時後便可抵達克萊沃(Clervaux)小鎮。克萊沃符合人們對於歐洲小鎮帶有童話色彩的想像,老街道,古城堡,森林密布,但這些並不是克萊沃聞名於世的招牌,風(顏)景(值)也絕不是克萊沃僅有的驕傲——我們和大多數“外地人”一樣,遠道而來是為了看這裡的《人類家園》攝影展(The Family of Man,又譯“四海一家 /人類大家庭”)。
沒錯,被譽為迄今為止“史上最偉大攝影展”的《人類家園》就藏在盧森堡這座林海小鎮上,2020年是它首展的65週年紀念。
“四海一家”的迴響
火車停靠克萊沃車站,我們走下車,沿著蜿蜒旖旎的克萊韋河走不多遠便進入中心城區。僅有千余人口的克萊沃十分“迷你”,無論走在城中的哪條街上,一抬頭都能看見黑頂白墻的克萊沃城堡(Clervaux Castle),它像是站在小山頭上,俯瞰著“人類家園”。
Chateau de Clervaux© CAN / Romain Girtgen
1955年,出生於盧森堡的世界知名攝影師大師愛德華·史泰欽(Edward Steichen)時任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攝影部負責人,正是他策劃了《人類家園》這個攝影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展覽。
Edward Steichen在《人類家園》首展中,1955 | MoMA,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在史泰欽離世後,家人依照他的遺願將整個展覽捐贈給盧森堡大公國。於是,在世界各地巡迴展出了近40年後,1994年,克萊沃城堡成為攝影展最終完整版的保存地,被寫入歷史的傳世之作落葉歸根,在史泰欽的祖國永久展出。
克萊沃城堡《人類家園》攝影展入口處
我們爬上並不高的小山走到城堡前,入口兩側垂挂著大大的條幅,上面印著展覽的名字以及“世界記憶名錄”的標記。“世界記憶名錄”相當於文獻保障方面的“世界遺産”,199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以“避免集體性遺忘、忽視、被時間和氣候條件故意及蓄意地破壞”為目的創立了此項目,我國的甲骨文、《本草綱目》、清代樣式雷圖檔、納西族東巴古籍、南京大屠殺檔案等均位列其中。作為“具備世界意義和突出的普遍價值”的文獻遺産,《人類家園》攝影展是在2003年被推薦入選的。
克萊沃城堡將兩層樓的內部空間改造成為簡約又現代的“畫廊”,盡可能還原了1955年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開幕展覽時的佈局,以給予參觀者更為初始的觀賞體驗。
在“503、273、68”這三個數字的引領下,我們正式進入“四海一家”的影像世界——整個“人類大家庭”由來自68個不同國家的273名藝術家的503幅攝影作品組成,史泰欽與助手韋恩·米勒從全世界徵集而來的200余萬張照片中選出了它們。這些作品有的出自尤金·史密斯、羅伯特·卡帕、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安塞爾·亞當斯這樣的攝影大師之手,有的只是被尋常百姓所記錄。
沿著城堡內的一個個房間前行,我們走過人的一生,從出生到死亡。跟隨一幅幅作品,我們看到不同膚色的人相愛、生育、成長,看到異曲同工的笑臉和眼淚;我們從南非走到北極圈,看到世界各地的人做著不同的工作,貧窮與富有的人都需要吃飯。在史泰欽眼中,攝影作品能與世界各地的人進行平等的交流:“這是我們的通用語言,它不需要翻譯”——當你置身於克萊沃城堡的“人類家園”中,便會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自1955年首次展出後,世界各地已有近千萬人次觀看過《人類家園》,對於一個攝影展來説,這個數量前無古人,很可能也後無來者。當被問到展覽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時,史泰欽曾説:“(人們)注視這些圖片時,圖片中的人也在回望——他們彼此認可。”
在兩層樓的所有展室中,我最為偏愛的是一組聚焦歡鬧人群的作品。它們被斜倚著圍成一圈、展示在圓錐形的鐵架裝置上。
照片裏的人群來自世界各地,羅馬尼亞、秘魯、德國、法國、義大利、瑞士、以色列、日本、中國、西班牙……
作品編號:279 /中國,Dmitri Kessel(德米特裏·凱瑟爾),《Life》生活雜誌
展覽作品編號:277 /德國,Hermann Cloosten
展覽作品編號:275 /美國,Jerry Cooke(傑裏·庫克),《Life》生活雜誌
展覽作品編號:274 /日本,Hiroshi Hamaya(濱谷浩)
展覽作品編號:280/秘魯,John Collier,《Standard Oil of New Jersey》
展覽作品編號:285 /以色列,Robert Capa(羅伯特·卡帕),Magnum瑪格南圖片社
展覽作品編號:287 /義大利,David Seymour,Magnum瑪格南圖片社 & UNESCO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展覽作品編號:282 /蘇聯,Koslovsky,Moscow Journalists Club
他們是手拉手做遊戲的小朋友,是正在跳交誼舞的大人;
他們身處高原上和夜幕下,他們在山頂和林間唱著歌,在戰爭的廢墟和墓地旁跳舞;
他們在離你生活似乎很遠的難民營,他們就在你家隔壁的街道旁。
就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圖片中的人的回望。
不自覺地嘴角上揚,跟著他們,我也笑了起來。
“人類家園”的守望
看完展覽走出展廳,環顧四週才發現攝影展僅佔用了克萊沃城堡的一半空間,另一半被辟為克萊沃戰役紀念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毗鄰比利時、德國邊境的克萊沃是激戰之地,1944年末開始的阿登戰役(突出部之役)的第一場坦克戰便發生在這裡。
盟軍獲得慘勝的阿登之戰是二戰期間最為殘酷的戰役之一,誕生於南北戰爭時期的美軍28步兵師110團在這裡幾乎全軍覆沒,如今的克萊沃小鎮也是戰後重建而成的。城堡的墻面上鑲嵌著紀念牌:“謹以此紀念28步兵師110團的勇士,他們曾在1944年12月16日-18日同這座城堡並肩與德國軍團作戰。”
盟軍當年參戰的一輛坦克至今仍留在城堡前的空地上,與城堡中的《人類家園》一同成為小城的標誌。這輛M4A3型謝爾曼坦克屬於第九裝甲師第二坦克營B連,是該師唯一留存至今的“倖存者”。1944年12月17日,它在守衛克萊沃城堡時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不斷有參觀者圍著坦克爬上爬下,發現這是“合法”之舉後,我們也手腳並用爬上了謝爾曼,解鎖了人生第一次爬坦克的體驗。居高臨下,再一次環視克萊沃小鎮,風吹過四週的林海,泛起層林盡染的波浪。
從1955年到2020年,“人類家園”已逾60載。六十年一甲子,當年守城的坦克成為今天景點的一部分,而祈求家園的和平,卻是人類永恒的祈盼。
(作者:李宛潸,內文圖片除標注外,其餘均為作者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