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中美纖維藝術與科技創新交流展”中方策展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岳嵩
2020年11月23日,經過精心策劃和籌備,“2020中美纖維藝術與科技創新交流展”如期上線。本次展覽由中國北京文化藝術基金支援,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美國費城藝術大學共同策劃、主辦。該展覽自11月23日起向全球觀眾開放至12月24日,網址為 https://fibertechart.ad.tsinghua.edu.cn/。
基於清華大學美術學院2.5d的線上展覽系統,中美兩國各有20件纖維藝術作品在虛擬空間裏呈現。或許對於纖維藝術這個名詞,大眾有些許陌生,但它其實離我們生活非常近。作為纖維藝術首次以線上形式呈現的展覽,“2020中美纖維藝術與科技創新交流展”通過精彩的圖片、視頻與文字不僅讓我們看到中、美最具代表性的纖維藝家的作品,更直觀感受到纖維藝術在當下的多元、包容與開放。
為此,我們專訪了本次展覽的發起者、中方策展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岳嵩,請他解讀本次展覽的策劃緣起、展覽亮點與纖維藝術的發展趨勢。
[宣傳片位置]
藝術中國:岳老師,“2020中美纖維藝術與科技創新交流展”的策劃背景是什麼?從線下改為線上展覽經過了怎樣的過程?
岳嵩:在2018年,我開始和美國費城藝術大學的My-kyoung Lee教授開始策劃這個展覽。之所以叫2020,首先因為計劃在2020年舉辦,同時並邀請在纖維和科技創新結合領域中有實驗性、有創造性的中美藝術家各20位。帶著這一思路和想法,我們申報了北京市文化藝術基金項目,並得到了政府的支援。
剛開始我們一直計劃做線下展覽,希望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和美國費城藝術大學分別做一場。但是因為疫情,我們被迫轉到了線上平臺展覽,所以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但一路走來,我們發現線上展覽在策劃、實施和呈現出的藝術效果等方面都與傳統的線下展有很大區別。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它的傳播的範圍和普及率都是線下展覽不能比擬的。因此這也是一個嘗試,希望以後我們還會繼續去做類似的探索,可能會形成一種線下和線上同步推廣的狀態。
藝術中國:2020年的新冠疫情在策展溝通方面帶來哪些挑戰?是怎樣克服的?
岳嵩:纖維藝術是一個是材料性特別強的藝術門類。在以往的展覽中,材料的魅力和溫潤感對觀眾吸引力最大,大家都希望能夠去撫摸作品,人們喜歡用手去感受,因為只有手觸摸到才是最真實的。
疫情期間,藝術界誕生了很多線上展,但是絕大多數還是以微信推送圖片的形式,是靜態展,我們很榮幸獲得了清華美院技術方面的支援。我們有一個2.5d的虛擬空間的展廳,給每個藝術家設立一個獨立的虛擬空間,他們可以在空間裏進行創作式的展示設計。這對藝術家本人、策展團隊和組委會的工作人員都是一個挑戰。我們要協助每一個藝術家去完成展廳的設計和佈置,甚至要在整體上去區分每個人的不同面貌,針對具體的作品和形態來做展陳設計。
第二個挑戰就是源自於疫情帶來的中美關係。在這種背景下,清華美院能與費城藝術大學開展這樣的活動是非常有意義的。學院之間的交流依然沒有中斷,同時我們還要努力去推進從兩校到兩國觀眾對纖維、對生活的一種普世性的理解。
同時我們將在12月5日舉辦國際線上研討會,我們正在嘗試通過人工智慧翻譯去協助會議,這也是一次新技術的介入,這樣就大大增加了演講者的時間。
[Lia Cook展覽錄屏]
藝術家:Lia Cook, 線上展廳設計:夏敏嘉
藝術中國:這次展覽的展示平臺是今年清華美院畢業展時開發的系統,針對這次纖維展有哪些更進一步的調整呢?
岳嵩: 我們的線上平臺是今年6月份由清華美院是為了畢業展而設計的,我也作為當時畢業班的輔導老師有參與。這次展覽基於這個平臺重新做了一些基礎性模組的調整。首先我們把這個平臺的入口的方式改變了,變成中美兩國觀眾同一個入口的方式。平臺展廳裏面的結構是專門為呈現纖維藝術的形式去設計的,同時我們每一位藝術家也都提供了一個視頻,會在展廳裏呈現。
同時這次是一個有一定的體量的國際性展覽,所以在中英雙語方面我們下了很大的功夫,比如雙語的設計、翻譯和校對。語言文字所佔的面積就導致了與畢業展在設計上的區別。這個展覽可能會有一點像文獻展,它是動態2.5d的形式,加上相對比較多的作者陳述,在文獻或理論層面會更充分。
藝術中國:聚焦“纖維藝術和科技創新”這個主題是基於怎樣的思考?與美國費城藝術大學合辦是怎樣的機緣呢?
岳嵩:纖維藝術與科技創新這個角度是我這四五年以來一直在思考的一個問題,我也做了一些創作性的嘗試和理論研究,這還是受到我們學院一個大的影響。清華美院的設計學科一直在強調藝術與科學的結合,這是當代設計學科裏一個很重要的研究領域。我們也發現在過去很多重要的展覽裏面,比如“從洛桑到北京”以及國外的纖維藝術展,確實有很多作品正在嘗試學科的交叉性。藝術家不再以傳統工藝、材料作為單一表現,而是試圖嘗試多種不同技術和領域帶來的知識與想法的融合。我希望把大家的思考和實驗做一個集中式的彙報和展示,這是選定這個方向的想法。
2018年春天,我們請費城藝術大學的My-kyoung Lee教授來給本科生上課。她是一位非常有思想的藝術家,也是一位在美國具有代表性的纖維藝術專業教授,我們當時共同探討了這個主題,一拍即合。從2018年起,我們一直在策劃這個活動。我作為中方策展人,負責遴選中國的20位藝術家,她作為美方策展人負責美方事務。李美京教授選定的藝術家不僅來自費城藝術大學,也來自全美各大高校纖維藝術專業領域的教授,基本上都來自學院,中方的藝術家也是同樣的面貌。所以我們這次的展覽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學院派,反映了中美兩方學院派的纖維藝術和交叉學科領域的面貌。同時大家也能夠明顯的看出雙方的區別,這個區別會反映出中美纖維藝術發展的不同。
林樂成、李廣忠、林月紅,《光之亭》2020,竹子、金屬、LED-線,1200cm×600cm×600cm
藝術中國:從線上展覽呈現的多元作品來看,中國藝術家的探索更具實驗性,反而美國藝術家更多地在關注材料本身以及與空間的關係,您是怎麼看的呢?
岳嵩:你説的太對了。這實際上反映了這個展覽背後的面貌。我們在12月5號研討會的時候會著重討論這個問題。首先,在大背景上,中美兩國纖維藝術發展的歷史面貌具有很大的區別。中國真正稱之為的纖維藝術,是最近二十幾年的時間,我們發展得特別快,像中國的經濟發展,在教育領域也是迅速從清華美大學美術學院鋪開,全國現在有100多所高校都開設這個專業,所以現在我們國內的創作團隊體量特別大,很多藝術家還在堅持傳統的工藝製造,很多藝術家就嘗試一些新的材料、展示方式,還將其他學科的知識能夠融入到創作當中。因為當下時代的藝術,本身就是開始進入一個融合式的狀態。在我看來這是中國目前的纖維藝術發展在開啟一個新的面貌。
美國情況就完全不同,他們發展得非常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的時候,就有纖維藝術熱潮,有幾個很著名的理論家、學者做了幾個很重要的展覽,然後這些展覽以及他們出版的專著,在70年代引起了全球的浪潮,包括歐洲、亞洲等,就把美國的纖維理念迅速地鋪到了其他地區。因此我們現在走的過程,實際上美國在上個世紀就經歷過。我跟美方策展人也聊過這個問題,她説實際上美國纖維藝術已經經歷過從崛起到頂峰,然後甚至到衰落的過程。這個衰落過程是在1990年代到2000年的時候,這與美國的政治文化和當代藝術思潮是密切相關的。他們現在想要回歸到纖維藝術的本體的語言——材料。蓋教堂需要一種精神的無限虔誠,纖維藝術創作也需要這種對於藝術、工藝的虔誠和工匠精神。他們的作品實際上更關注手工技術、關作品和空間之間的關係。
中國的藝術家更關注實驗性、跨學科性。現在看來,雖然美國的纖維藝術發展的比較早,但我們今天做的嘗試實際上是美國在上個世紀沒有做過的,那個時代的科技水準、知識結構背景和涉及到的領域與我們今天是不一樣的。
我覺得中國的纖維藝術正處在一個探索性的時代。因為我們有很深厚的發展背景,比如刺繡、編織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了,同時我們今天的技術發展、學科交融的程度非常高,一定會對藝術家産生很多刺激。作為一個藝術家,他的敏銳度會引導他不自覺地去做很多種嘗試,我相信美方藝術家也有這樣的嘗試,至於選擇什麼樣的作品,第一取決於大的環境,第二取決於策展人的眼光和選擇作品的角度。
洪興宇、欒新玉,印象,2018,90cm*90cmx3,天然色、棉纖維、木框,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藝術中國:您在挑選藝術家時,選擇標準是什麼?比如説林樂成老師的是一件以竹子和 LED燈結合的公共藝術,洪興宇老師作品則非常傳統,王雷的則是用紙來編織。
岳嵩:首先我希望儘量客觀地反映一個面貌,就是在不同的領域挑代表性的藝術家,比如説林樂成老師的作品,其實你很難給它定義和歸類。他選擇的材料是竹子,而且它的形態是線狀的、可塑的,有彈性、有韌性,因此它是纖維藝術。同時它也是公共藝術,它在戶外公共空間,而且創作過程有很多人參與進來的。線上上展廳裏,我們會特別發現除了作品還有一堆孩子,在實地創作現場,是有一些當地人去幫藝術家創作,這個事件本身就構成了公共藝術的概念。
我是專門請洪興宇老師拿出一件非常傳統的編織的一件作品,因為我們探討的是纖維藝術與科技,不是完全探討科技,還是要有一些非常傳統、有代表性的精良織造的工藝作品,洪老師的作品無疑是非常有代表性的。
王雷的創作很有實驗性,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基於工藝的人,他把紙揉成紙繩,然後不停地去編織,實際上承載這件作品最重要的一個含義還是在編織,這種工藝帶來了不同的造型,所以他是一名具有實驗性的藝術家。如果説他是纖維藝術家,我相信他也是非常願意接受的。
岳嵩,《生態·資訊·生長》,2017,750cmx450cm,光導纖維,不銹鋼,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總之我們在挑選的時候,首先儘量保持客觀,第二強調實驗性,第三,我們希望能夠給大家帶來一種未知性和不確定性。我們以往對於未知性和不確定性的理解並不是一個特別褒義的概念,但是我覺得現在這個時期,它反而是一個很好的狀態,因為藝術有生命力、有包容、能打破邊界,所以它會呈現一個不確定和未知狀態,這會引領藝術家們去嘗試和創作。我們無法預料纖維藝術未來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面貌,但是我相信兩點:第一,堅守傳統。傳統的工藝和編織永遠都會是工藝美術最核心的東西。我們沒有了工藝,就相當於會失去一切;第二,它又是非常開放的,可以觸及到很多領域、門類,包括技術、材料的引入,更包括創作理念。來自於其他藝術學科或者非藝術學科,它們對於實驗的思考的方法論,是可以與纖維藝術創作方法論結合的,這也會促使纖維藝術在視覺因素之外,帶來人和藝術之間關係的思考。
比如説我們現在看纖維藝術作品,雖然我們特別想觸摸它,但實際上它與我們還是有距離的,這個距離並不是源自於材料,而是源自於一種敬畏。我們敬畏工藝,敬畏創作的藝術家,是一種心理的距離。但當代藝術很多時候非常強調交互性、體驗性,希望人能夠融入藝術當中,我覺得這就是對藝術審美和觀念的一個改變。如何讓藝術真得能夠和人首先從身體上有更多的結合,然後轉化成心理上的融合,我想這是需要纖維藝術去往外拓展的。
岳嵩,《生態·資訊·生長》,2017,750cmx450cm,光導纖維,不銹鋼,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藝術中國:您自己的作品可以單獨介紹一下嗎?
岳嵩:我的作品是兩年前為中國科技館創作的,在當時是一次比較早的大體量光導纖維材料的應用。當時希望的概唸有三點,第一,首先是有科技感的新材料,第二個面對的群體是孩子,第三個是環保概念,因為當時北京霧霾比較嚴重,所以就産生了以一棵生長的植物為概念的想法,因此這件作品叫《資訊·生態·生長》,是希望資訊社會高速的發展與傳統的自然生態,二者能夠和諧地生長,所以逐步形成現在的三棵光導纖維的樹的形態。我希望孩子在科技館能夠看到比真實環境更純粹、更絢爛的天空。作品落成後,確實有很多小孩站在那棵樹下面去拍照,然後我自己也嘗試抬頭去看這個作品的時候,會給我們帶來很多幻想,因為觀眾看到的是樹的經脈,這種纖維的線性與觸角式的形式,會變顏色,又很純粹,會帶給觀眾對於生態和自然的一些思考。
MI-Kyoung Lee Yellow Forest,480(W)” x 108(H)” Twist Ties, zip ties
藝術中國:對於美國的藝術家提供的作品,您對哪些比較印象深刻?
岳嵩:美國藝術家的作品是把纖維藝術放在一個空間的概念去探討的,這是他們整體的面貌。給我留下印象比較深刻的還是學術主持和策展人的作品。我們這次非常榮幸請到Lia Cook作為學術支援,她在美國纖維藝術發展史上非常重要、有代表性。我特別崇敬和欣賞她,是因為她現在還是一個非常傳統的平面編織形式。她融入的不是簡單的技術,而是研究方法和理念。Lia Cook教授跟匹茲堡大學教授合作,把人觸摸壁毯的腦電波神經反映到作品裏,我覺得這真不是一個簡單的技術的植入,而是一種觀念性研究手段的嘗試。他依然非常強調觀眾和壁毯的關係。但你摸完之後腦袋裏的腦電波是什麼樣,它呈現在壁毯上了。Lia Cook教授年紀已經很大了,還能夠有這麼新的思維,是讓我非常敬佩的。
第二個我特別喜歡李美京教授的作品。她使用的工藝非常傳統,就是編織和勾織,但它的材料不是傳統材料,而是一種化纖材料,同時它展示的形態又是一個很有裝置性和體量的,她會把很多不同的概念去融合在一起。
還有幾個藝術家是用視頻呈現作品的,表達人和動作、人和材料之間的關係。它們都以人為主體,所以我們確實發現纖維藝術在當代藝術的背景下非常融合。絕大多數藝術家還是實體地去展示作品的物質性,但是有些藝術家已經開始用影像記錄創作的過程,創作過程就是一件作品,已經完全是一種觀念了。
[Annet Couwenberg線上展廳錄屏]
藝術家:Annet Couwenberg,線上展廳設計:張唯
藝術中國:對於普通大眾來説,“纖維藝術”這個詞可能有些陌生,或者乍聽起來是一個比較小眾的領域。但近些年纖維藝術非常活躍,每次展覽都受到觀眾的喜愛。通過這次展覽我們更看到了纖維藝術廣闊的可能性,您能向我們介紹一下纖維藝術的現狀嗎?
岳嵩:纖維藝術可能並不是被大眾特別熟知,但是它歷久彌新。雖然對這個名稱不是特別熟悉,但實際上看到這些作品的時候,會覺得很親切。因為這個材料、工藝我們都熟悉,離我們的生活非常近,特別容易推廣。
近20年國內的纖維藝術很活躍,有幾個原因。第一,我們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林樂成老師作為中國纖維藝術教育的奠基人,在教育、創作、展覽策劃等領域做了巨大的貢獻。他以非常包容開放的心態去接受來自不同領域的跨界性的合作,這非常很重要。第二,還是源自於藝術本身,其他學科的人看到纖維藝術都很喜歡,他也願意去嘗試。在我們以前的展覽,就有很多雕塑家、建築師,還有設計師等,來自不同領域,他們都要做纖維藝術。我想除了策展人的魅力,更重要的還是藝術本身帶來的這種親切感。
這幾個方面導致了中國纖維藝術的一個面貌,就是很包容、寬廣、吸納性很強。實際上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在理論上去梳理它到底有哪些吸納進來的資源,我們如何去整理,然後再怎麼往外拓展。我覺得這都會對纖維藝術未來的發展面貌有很大的影響,這是學者、策展人、高校老師都需要共同去努力想的一個問題。縱觀全球纖維藝術的發展,中國當下的纖維藝術傳統很深厚,同時實驗性很強,就像一個非常有活力的青年人,有很多想要嘗試的方法,有很多美好的理想,有一個很開闊的空間和視野。這個時代賦予我們的是很有挑戰性的使命。
藝術家:王雷, 線上展廳設計:趙錦宏
藝術中國:這次展覽的有一個主題是“交織的視野”,在2020年的特殊環境和纖維藝術這個獨特領域內,它有著特別的含義,您如何理解它的多重含義?
岳嵩:這個主題思考了很長時間,“交織”本身就是纖維的一個工藝。為什麼堅持要用“交織”這兩個字?“織”是纖維藝術的最核心的東西,“織”沒有了,最後就會變成一個什麼都是,什麼也不是的狀態,所以一定要有傳統工藝的概念在裏邊;“交”的意思是很多種元素,不同的東西在一起。從大的層面説是兩國文化的碰撞,不光是碰撞,而且要求索一起後能産生什麼樣的抱合式的緊密反應。“視野”是指未來的不確定性、未知性和開放性。總的來説,首先“織”代表了傳統的工藝,同時也強調多種材料、工藝到文化之間非常緊密地交織,通過這樣一種緊密的形式來期待屬於未來的未知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