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勃·迪倫藝術大展招貼
文/圖 顏榴
盛夏梧桐樹的濃陰擋不住一個戴花朵禮帽青年男子的面龐,那正是久負盛名的美國搖滾、民謠音樂家鮑勃·迪倫。7月25日,延期了一個月的“鮑勃·迪倫藝術大展”在北京今日美術館開幕。
這是一次令人期待的展覽,不僅因為新冠疫情導致的美術館閉門引發的觀展饑渴,而且由於鮑勃·迪倫的多棲藝術家角色所籠罩的光環。如今聽聞他辦畫展,再也不會像2016年他得諾貝爾文學獎時引起些許轟動。我所好奇的是,這位桂冠歌手兼詩人的畫藝如何?
1973年早期紙本
展廳的一層模擬出CAFÉ WHA?咖啡館,它是1961年外省青年迪倫剛到紐約時初登的第一個舞臺。
1960年紐約格林尼治村cafe wha民謠舞臺
踩著吉他彈唱歌聲的節奏,看到迪倫的歌詞手稿與素描的並列,不由得笑了。那首最著名的《答案在風中飄》,畫的是一個士兵正在放炮,旁邊的男子捂住耳朵;《事過境遷》則畫了一個男人側身遙望著遠處的“好萊塢”標誌。
1973年《答案在風中飄揚》
1973年《事過境遷》
這些素描透著一股初學者的認真勁頭,有些稚拙,看得出迪倫想用繪畫來講故事,他童年時一定沒少看連環畫。迪倫為自己的歌曲配上插畫,最早見於1973年他出版的一本書中,2018年倫敦翡翠畫廊為他舉辦的“書寫世界”展,使這些素描第一次公開。至於這些圖像與歌詞之間的關係,怕是難以琢磨,或者這只是迪倫跟大夥開的一個玩笑吧。
1989-1992“填繪留白”系列展區
上到三樓,那些講故事的素描轉變為簡筆小畫。“填繪留白”系列呈現為一批色彩跳躍的畫作。畫面為:一朵盛放在藍天下的大玫瑰,一個站在橋邊的憂鬱男子,一棟滿是窗戶、外挂樓梯的住宅,一棟house旁無人的街道,一株探出墻頭的大葉綠植,一個無人的旅館游泳池……這些場景最初是黑白的速寫,作于1989至1992年迪倫在美洲、歐洲和亞洲巡演的路上。
1989-1992“填繪留白”系列-大玫瑰等
不難想像流行歌手在巡迴演出當中的喧鬧,迪倫卻能避開紛擾畫畫。他為什麼要畫畫呢?因為繪畫對他獨具意義:“畫中可以看到反覆出現的圖案,如道路、陋屋、碼頭、汽車、街道、小河、鐵道、橋梁、旅店、路邊餐館、電線、院落、幕布、教堂、標誌和符號等等。這些圖案構建出特殊的組合。”可這些組合有什麼意義呢?迪倫解釋為“是對周圍混屯的一種梳理,看到一個更純凈的世界。”
1989-1992“填繪留白”系列-橋邊憂鬱男子
迪倫的畫法是隨興作畫,“隨時隨地都能畫。我一直想著畫畫的時候不去刻意為之,不去自我指涉,把我當時看到的世界客觀地表達出來。”迪倫將這些速寫結集出版,2006年得到德國開姆尼茨藝術博物館的欣賞,於是他將之前的速寫上色、放大,翌年舉辦了他人生的第一次畫展。此後,迪倫接連在英國、丹麥和紐約展出了“巴西系列”和“亞洲系列”。至此,迪倫又為自己開闢了一條新的身份識別路徑:畫家。繪畫的才能一旦得到承認,藝術家的創作欲大漲。
2012年“新奧爾良”系列展區
2012年,為了表達自己對新奧爾良這座爵士樂誕生地城市的熱愛,迪倫畫了一批敘事性繪畫,這些在舞廳、救援隊、賽馬俱樂部等一個個稍縱即逝的場面均施以冷峻的色調,似乎其中隱藏著某些驚心動魄的故事。
2012年“新奧爾良”系列作品
新奧爾良位於美國著名的61號公路的最南端,61號公路被稱為“藍調公路”,迪倫和一幫民謠音樂人自年輕時就奔波在這條路上,他熟悉公路邊任何一個僻靜的角落。2015至2016年,迪倫重拾對旅途即景的捕捉以及對鮮艷色彩的喜好,創作出《平凡之路》系列,既包括美式鄉鎮的樸素風貌,如《布倫戴奇巷漢堡屋》,還展示了美國鄉村壯麗的夕陽。從《紀念碑谷日落三聯畫》中,你可以看到一位75歲的老人仍然在為他年輕時走過的旅途心旌搖蕩。
61號公路位於我的家鄉
紀念碑谷日落三聯畫,274.4 × 124.3 cm,鮑勃·迪倫,布面丙烯 2019
迪倫畫畫始於何時?一般的説法是,1966年他在騎摩托車出車禍之後,從大眾視野裏消失,開始繪畫創作。但迪倫對繪畫的愛好可能更早,1962年,他那位多才多藝的女友蘇珊·羅托諾曾教過他畫素描。早期的70年代,迪倫為歌詞搭配畫素描時還有一些臨摹的跡象,到90年代巡演時,迪倫則遵循了他中學素描老師的教導,“只畫你目光所及的東西”。到1994年,他已明確,“比起在幻想中游弋,更應立足於現實。要是想畫的不在眼前,那麼就將它放在眼前,通過線的勾勒和連結,不僅能認識世界,還能大概地了解一些事物。”這可以解釋40多年來迪倫一直運用的是寫實的畫法,今天看來顯得陳舊過時。自然,他深知這一點,“它們與現代世界相左,但那就是我的創作。”
2015-2016《無盡公路》
這種對古典畫法的堅持,出自一位年少時的“油脂仔”、後又不斷編造自己為南方孤兒身世的叛逆者筆下,似乎矛盾。但這恰恰顯示出迪倫的誠懇,他想用線條、色彩、和空間來表達自我,並且懂得如何運用各種媒介材料。他那些地面傾斜、背景與前景相混的畫面,乃是借助古人的暗箱和透鏡技術有意為之。
《布倫戴奇巷漢堡屋》 2017年
他也喜歡做色彩實驗,常為同一幅構圖畫上幾種不同的配色,就連那些鐵藝作品也講究地用上不同顏色,使其熠熠發光。
《鐵道》 2008年
鐵藝作品 2013年
展覽末尾,由24幅美國風情的丙烯畫構成了一大面墻的裝置藝術,旁邊有一段話:
“一個陌生的世界將會在前方展開,一個烏雲密布的世界,有著被閃電照亮的犬牙參差的邊緣。很多人誤會了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真的有過正確的認識。”
我相信通往未來的關鍵存在於過去的殘垣中
畫家在2004的所言分明印證了當下。鮑勃·迪倫的才華從來就不是浪得虛名,從音樂到詩歌,再到繪畫,藝術家早已將它們全線打通。
(本文原發表于2020/08/12《北京日報》鑒賞版。作者係中央美術學院藝術史博士,中國國家話劇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