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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歲的藝術界“新人”露琪塔·烏爾塔多逝世:我們應當如何與世界相處?

99歲的藝術界“新人”露琪塔·烏爾塔多逝世:我們應當如何與世界相處?

時間: 2020-08-29 12:51:11 | 來源: 藝術中國

 

Luchita Hurtado. © Luchita Hurtado /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Hauser & Wirth/Fredrik Nilsen

文/程彥彬

露琪塔·烏爾塔多(Luchita Hurtado)去世了。出生於1920年的這位委內瑞拉美籍藝術家,再過幾個月就將迎來自己的百歲生日。她的一生從未和藝術脫離干系,然而在97歲時卻才真正被廣大的藝術觀眾所知——這位特立獨行的女藝術家,走的是一條隱秘而前衛的藝術道路。她的抽象畫風自成一派,雅致、鮮艷而協調,裝飾性極強,像是挂在門廊裏的工藝畫。不過倘若留心細察,便能發現些許異樣——手掌、腳趾、胳臂、大腿……各色人類肢體頻頻出現,構成相互勾連回應的畫作主題。

 

Made in L.A. 2018, June 3-September 2, 2018, Hammer Museum, Los Angeles. Photo: Brian Forrest.

這些肢體,被烏爾塔多隨意地置於作品邊緣或中央,或傾斜或顛倒,似乎毫不以為意。在其之後襯墊的不同背景,乍一看倣若是純粹的波普景觀,而倘若細細打量,則能讓人聯想到生活場景中被局部定格的畫面,那些馬賽克瓷磚,印花毛絨地毯和編織竹籃被從上至下地觀察,結合進人類的互動,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人與其製造之物的關係得到呈現,點亮了後工業時代生活中看似機械的旁枝末節。

Made in L.A. 2018, June 3-September 2, 2018, Hammer Museum, Los Angeles. Photo: Brian Forrest.

有時候,她還喜歡創作景觀畫。廣袤無垠的沙漠與山脈與人體相融,乳房變成了沙丘,肚臍則變成了地面上的洞。幻想與自然巧妙融匯,讓人類與外界的關係從對立走向和諧,無機環境裏的生命意徵,正蘊含著地球數億年變遷的歷史蹤痕。

這些作品,部分解釋了烏爾塔多的藝術觀。她想表達的,是人類在各種境遇下能與世界産生的聯繫。在2018年,她在洛杉磯舉辦了自己的首次回顧展。在接受館方的視頻專訪時,她表現出一種超然的隨意:

“我一直跟隨著我的慾望、我的內心、我的大腦、我的一切。藝術創作就是日記。它實際上就是對生存和生活的記錄,你就是會忍不住描繪下來。”

對於烏爾塔多來説,也許“記錄”和“描繪”行為本身,比實際的藝術産出更具備價值。她的繪畫歷程自高中的藝術選修課便開始,此後一生未曾間斷,她自己卻從沒想到要主動踏入大眾視野——在赫爾塔多的前兩次婚姻中,她更多扮演的是顧家的角色,以至於只能在“夜晚大家都睡著之後”才能開始作畫。可惜的是,這兩次婚姻都並不能以完滿來形容:在18歲時,她毅然嫁給了比自己年長20多歲的記者丹尼爾·德爾·索拉,卻在4年後遭到背叛和拋棄;帶著兩個兒子,她遇到了第二任丈夫,來自奧地利的藝術家沃爾夫岡·帕倫,二人關係由於赫爾塔多之子的過早離世而出現裂痕,最終並未能走到最後。

Luchita Hurtado,Untitled,1970 Oil on canvas. 30 x 50 in. (76.2 x 127 cm). Signed and dated on verso.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Park View/Paul Soto, Los Angeles and Brussels. Photo: Cole Root.

在傳統意義上並不算順遂的生活,並未影響到烏爾塔多的藝術之旅。在兩段婚姻期間,她得以和各色藝術界知名人物獲得來往。經索拉的介紹,她認識了墨西哥抽象畫派藝術家魯菲諾·塔馬約、智利超現實主義畫家羅伯特·馬塔和一系列拉丁裔藝術家;與帕倫居住在墨西哥城的日子裏,她更是結識了包括弗裏達·卡洛,迭戈·裏維拉,曼紐爾·艾弗瑞·布拉弗等知名藝術家。此外,赫爾塔多與日裔美籍雕塑家野口勇保持著親密的友情,他們曾“藝術學生聯盟”一同上課,正是通過他,赫爾塔多才認識了帕倫。

交遊廣泛的生活狀態,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烏爾塔多的個人創作。遍涉各色藝術的生活狀態為她鋪開一條無垠的創作道路,而與藝術圈親近又疏離的狀態,則讓她能以更加清醒的目光面對世界本身的種種議題——在其中,“環境意識”是極其重要的一個。在70年代末期創作的“天空皮膚”(Sky Skin)系列作品中,烏爾塔多創造性地將天空視作一張緊致的表皮,將其“像風帆或篩子一樣拉緊,像地毯一樣平放在地板上,或是像天蓬一樣被撐懸在柱子上”。這樣超現實主義的視角,是一次突破常規視覺感知的嘗試,我們的雙眼與大腦將目之所見與自身聯繫起來,生發出對司空見慣日常概念的挑戰和質詢。人體與天際的聯結不再遙遠晦澀,處處充斥著可被共用的種種元素。她自己曾説:

“在我看來,世間萬物,我都與之緊密關聯。”

Distant Gravity of a Day, 1977, Oil on canvas 101.6 x 51.1 x 3.5 cm, 40 x 20 1/8 x 1 3/8 inches © Luchita Hurtado.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Hauser & Wirth. Photo: Jeff McLane.

在這句陳述中,“世間萬物”與“我”並存,自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同樣是在“天空皮膚”系列中,“羽毛”意象的頻頻出現,是自身和外界二重性意義的一次獨特體現——對這位藝術家而言,羽毛是一個神秘的象徵,同時是一段美好的個人回憶:前者的印象來源於她所觀看過的一次土著儀式,羽毛被看做祥瑞的象徵,在篝火之上漂浮,創造出富有宗教意味的靈穆畫面;後者的美好回憶,則可以追溯到烏爾塔多與兒子馬特的一次博物館出遊。那是興致勃勃的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兒子在地上撿到幾根羽毛,將它們戴在頭上。“我們度過了一段美妙的時光”,烏爾塔多如是説。

Luchita Hurtado,The Umbilical Cord of the Earth is the Moon,1977 Oil on canvas. 40 x 23 in. (101.6 x 58.4 cm). © Luchita Hurtado, Photo: Jeff McLane

從外界出發,最終觀望回自身,在烏爾塔多的創作中,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而她更加個人化的觀念表達,在與自然的交涉之前,就已顯現出了雛形——女性主義是烏爾塔多另一項重要的創作命題。她創作的“我是”(I Am)系列,用俯視角度呈現久被忽略的“女性目光”:尖銳的乳房,微隆的小腹和瘦長的趾甲,無一不真實可信,是對“男性凝視”的有力回擊,更像是對女性“奪回自我身體”口號某種宣戰式的回應。

Luchita Hurtado. Untitled, 1969 Oil on canvas © 2018 Luchita Hurtado Photo Credit: Jeff McLane

 在創作這些“我是”系列繪畫的那段時間裏,加利福尼亞州的女權主義活動正在緩慢興起,烏爾塔多走出了為人婦母的舒適圈,開始步入自己的女權主義階段。她加入了由朱迪·芝加哥和瑪麗安·沙皮洛共同在加利福尼亞藝術學院開設的“女權主義藝術計劃”,並與喬伊斯·克茲洛夫,喬伊斯·科明斯,維婭·塞明斯,艾力克西斯·史密斯等志趣相投的女性藝術家互相保持聯繫。

Untitled, by Luchita Hurtado.1971. Oil on paper, 64.8 by 77.5 cm. (Private Collection; exh. Serpentine Sackler Gallery, London).

然而,即使烏爾塔多已經以藝術家的身份走進了社會運動的風口浪尖,她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獨立性。她並不熱衷於之後愈演愈烈的種種如“繪畫彼此私處”的激進藝術行徑,認為它們“是錯誤的藝術方法,是對藝術的貶低”,也因為“名字太誇張”而拒絕了喬伊斯·克茲洛夫與其創立的“西海岸女遊擊隊員”團體的邀請。但在1974年,她在洛杉磯的女性大廈(Woman’s Building)舉辦了她的首次個人展覽——這個開拓性的展覽空間,是專門為當時在男性佔主導地位的藝術世界中難以獲得任何認可的女性藝術家而設的。

烏爾塔多明白自己最本質的創作理念。她的“聯結”理念再一次,在她所關注的兩個領域誕生關聯。在她的畫作中,起伏有致的身體逐漸融幻成座座山巒;裸露的乳頭與尖銳的葉片平列于一處;鱗莖狀的果實呼應並不平坦的小腹形狀——女性身體和自然世界之間形成的映射關係,從詩歌和文字中脫胎成具象的畫面呈現,神聖、莊嚴,且孕育著強勁的生命力。果實影射的性意味,毫不遮掩地以誘人的方式呈現。

Untitled, by Luchita Hurtado.1971. Oil on canvas, 127 by 88.6 cm.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Hauser & Wirth; exh. Serpentine Sackler Gallery, London). 

這是屬於烏爾塔多的獨特世界觀。她不是強硬而冷峻的理念宣揚者,而更傾向於以事物間的天然聯結作為呈現的依據。她擅長從多元藝術中汲取靈感,將有機的人類文明結合進無機的自然環境中去。從法國拉斯科洞穴岩畫到新墨西哥州陶斯的部族舞蹈,她的畫作中偶而出現的這些異質文明元素,同樣彰耀著人類與歷史、與傳統等本源的關係。現實與超現實、古老文明和當代意識、北美文化和南美風情,在烏爾塔多的畫作中,總能看到無限可能。

“在過去的80年裏,烏爾塔多堅定地致力於記錄人類、自然和生命之間的聯繫。她對人類行為的深刻表達及其與世界的不斷對話體現在她大量的繪畫、素描、照片和印刷品中。”在2019年1月,世界頂級畫廊豪瑟沃斯畫廊(Hauser&Wirth)在紐約舉辦了她的個展,同年,烏爾塔多入選美國《時代》週刊全球最具影響力百大人物,與大衛·霍克尼成為榜上唯二的入選藝術家。將近一個世紀之後,這位女藝術家筆下的濃釅與新潮,依舊令人著迷。為烏爾塔多籌辦倫敦回顧展的策展人漢斯·尤裏克·奧勃瑞斯這樣評價道:

“露琪塔總擁有非常流動的身份,這讓她的藝術非常21世紀……她在一個世紀的不同語境中航行穿遊,在每個之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烏爾塔多自己也説:

“生活會改變你。我曾有許多身份,但每一天,我都是完全不同的。”

想來也是。露琪塔·烏爾塔多的一生並不平凡,但始終不能被算作傳奇。然而那種溫和且多元,沉默但前衛的複雜特質,終究折射出時代、世界和生活的別致光芒。于她而言,藝術創作本身,只不過是她與世界的眾多聯繫之一;而平靜又略帶疏離地觀照世界和自身,似乎才最契合她的心意。

© Mel Melcon / Los Angeles Times

99歲的藝術界“新人”露琪塔·烏爾塔多逝世:我們應當如何與世界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