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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在美術館的“電子工業展”為何受到歡迎?——“大廈與基石”背後的故事

一場在美術館的“電子工業展”為何受到歡迎?——“大廈與基石”背後的故事

時間: 2020-07-25 22:28:58 | 來源: 藝術中國

“大廈與基石——中國電子工業的創新足跡”展覽現場

2020年6月13日,一場特殊的展覽:“大廈與基石——中國電子工業的創新足跡”在中關村壹號壹美美術館開幕。

這次以中國電子工業發展之路為研究對象,梳理了中國電子工業的創造發展歷程,追尋了詳實準確的歷史資料,同時也對奠定中國電子工業基礎的羅沛霖先生做了詳細的尋訪。此次展覽以兩段重要的中國電子工業發展歷史為主要內容,並以科學家事跡為例子綜合呈現。

通過梳理這段歷史,來揭示現代中國電子工業成果和長期發展創造力之間的關係,這就是此次展覽的主題:大廈與基石。作為在美術館裏舉辦的“電子工業展”,這次展覽的確非比尋常。

毛澤東主席1940年7月7日為“延安通信材料工業展覽”題詞

此次展覽前期策劃和調研工作歷時近一年,中央美術學院博士生導師許平教授、建築師程大鵬先生和程辰博士為此進行了無數次討論和調研,許平教授更是與2019年底帶領博士生七人團隊赴德國進行專項考察,準備工作可謂充分且詳實,這也為壹美美術館呈現出一場高水準的展覽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在展覽前言中,許平教授寫到:“1940年7月7日,中央軍委三局所屬延安通信材料廠自製無電通訊設備及材料成果展隆重開幕,展品之中,不僅有抗日軍民繳獲敵寇之後又翻修如新的各式通訊發報器材,而且還有一批科技人員與工廠員工自行研製開發的新産品、新材料,可謂成果斐然,延安軍民為之興奮不已。毛澤東欣聞展覽盛況,為之揮筆題詞‘發展創造力,任何困難都能克服。通訊材料的自製就是證明’,一代革命偉人對於尚在襁褓之中的紅色電子産業的關注與期盼躍然紙上。”

展覽現場

他説:“2020年,是革命偉人毛澤東為‘延安通信材料工業展覽’題詞80週年。此次展覽將在這一具有重要意義的年份,選擇幾個特定歷史環境中的創新足跡,重現中國電子産業從戰時襁褓時期到屹立世界之巔的偉大歷程。展覽將由‘序廳’及兩個‘主題展廳’組成,分別是‘序廳:時代的召喚創新的足跡’、‘鹽店子:紅色電波中的産業傳奇’、‘718:從零開始的産業設計’。”

“序廳:時代的召喚創新的足跡”以毛澤東題詞內容為核心,闡述毛澤東“發展創造力”偉大構想的時代內涵,以及歷代中國電子産業人的創業傳奇、創新成就作為“創造力證明”、激勵當下深化改革開放、實踐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夢想的現實意義。

“鹽店子:紅色電波中的産業傳奇”部分,以延安時期中央軍委三局所屬延安通訊材料廠在延河邊創業、于戰火中生産、在極端困難的産業條件下,堅持自力更生、創新研發、不斷突破難關、提高技術能力、將通訊設備源源不斷送達抗敵前線的英勇事跡為背景展現王諍、劉寅、羅沛霖等一批通訊軍工事業開創者們的創業胸懷與創新智慧,通過圖片與實物展品講述延安窯洞中的創業傳奇。

展覽現場

“718:從零開始的産業設計”部分以第一個五年規劃期間,作為我國無線電電子元器件産業奠基之作的國營華北無線電器材聯合廠(718廠)創建過程為背景展示一代電子産業開創者們在“零基礎”條件下,學習世界上的最新産業技術、自力更生、興建世界高端水準現代電子元器件聯合企業的故事,凸顯新中國初建階段,從決策者到一代科技人員高瞻遠矚的國際視野與雄才大略。718廠作為一次完整的、從“零”開始到系統建成的“産業設計”案例,不僅在新中國現代設計史中絕無僅有,在世界設計發展歷程中也堪稱經典。

訪談現場

展覽將中國電子工業從零開始、篳路藍縷的道路作為主要講述對象,裏面蘊含的領袖的高瞻豪邁和中國電子工業人的樂觀勤奮讓人深深感動,同時展出的極具年代感的電子精密儀器所帶來的工業美學也令人感受頗深。藝術中國採訪了本次展覽的學術主持、中央美術學院博士生導師許平教授,策展人、建築師程大鵬和總策劃程辰,了解展覽的策劃緣由、過程,以及其中令人感動的瞬間。

藝術中國:作為總策劃,程辰可否介紹一下這個展覽的初衷?

程辰:首先非常榮幸能邀請到許平教授和程大鵬先生策劃了一個如此具有學術性和專業性的展覽。壹美美術館立足於海淀,作為一個硬核科技的集中産業園區,需要對中國電子工業艱難的起步和發展過程進行一個回望,以激勵國人的士氣去應對當下複雜的國際局勢,也為我們科研院所這些科研人員,提供一些老前輩的設計,這是我們做這個展覽的初衷。

有意思是,最早我們希望能梳理一下電子工業美學進程。但是通過討論後,我們發現美學過程的梳理還是比較困難的。當時國家批量引進了各個國家的先進電子設備,這種雜糅的美學並不好歸納和整理,因此逐漸變成了一種文獻式、檔案式的梳理和回顧。

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許平

藝術中國:前面説到許平教授帶隊專門赴德國進行考察和收集資料,在這個過程中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嗎?

許平:首先還是要感謝實創集團提供了這樣一個寶貴的機會,為中國電子産業的創新足跡做一個專題展。對我們這些參與人員來説,策展、辦展的過程本身也是一個學習和發現的過程。在準備過程中,通過不斷地深入翻閱資料,最後發現內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刻地理解了中國電子工業幾代人的足跡是怎樣一種非常了不起的歷史記錄。他們是一群默默無聞、在背後奉獻和創造的人,他們有才華、有激情,而且有智慧。如果沒有這樣的一代人的努力和奉獻,可能我們今天的世界、生活的很多方面都不是今天的這個模樣。

這次在德國的採訪,是為了能找到一些更新的、可展的資料和線索而去的。在這個過程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有兩點,第一點是德國對於歷史的關注、對於檔案的保存、對於歷史文獻的重視程度。柏林檔案館在德國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文獻保存體系。我們去的柏林檔案館只是它5個文獻中心中的一處。據説把5個檔案館的檔案櫃連接起來,可以圍繞地球跑幾圈。我們通過文獻的檢索找到需要的檔案以後,第二天就拿到了這些檔案。這就可以想像這其中的整個工作系統的完整、嚴謹和效率化。

展覽現場

我們拿到檔案以後非常吃驚,這個檔案都是我們要找的資料。我們原本希望是找到50年代東德的一個援建的項目——718廠。718廠早期技術儲備的主要工作是在東德完成的,所以我們希望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結果沒有想到光我們一天的工作就發現了500多份直接相關的檔案,每一頁都保存的完好無缺,真的是喜出望外。比如説當時的一個討論會,討論會裏有一個紙條,連這張紙條都保存了下來。

這張紙條上到底寫的是什麼?我們回來以後,找北京外國語學院德文專業的同學幫我們做了翻譯。裏面記錄了當時討論援助的工程,在中國實施的方式方法、可能性、碰到的困難和解決的方案。這個紙條把當時一些專家名單都保存了下來,整個過程都保存得非常完整,對我們的研究非常重要。 

展覽現場

第二點就是,在德國訪問、採訪和收集資料的過程中,德國朋友對這個項目的熱情和關切程度使我們非常感動。我們沿著當年羅沛霖博士在做産業調查的路線走了德國的五六個城市,還去了一些工廠。其實這些工廠時隔半個世紀,早就物是人非,都換了幾撥人了。更何況是在這樣一個異地、這樣一個完全素不相識的人群裏,我們自己都説不清楚我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看這些東西。但是沒想到的是,我們走了兩個工廠,其中正好有個值班的項目經理在。一聽説這個事情以後非常熱心地馬上把我們帶到了辦公室,拿出他們廠裏保存的一些資料給我們看,然後跟我們介紹説他們也有一個由一批退休老專家組成的組織,還形成了一個專門的交流學術平臺。説他們也在回顧跟中國交往的這段歷史,他説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在做這樣的展覽,他們一定會非常欣慰。

所以這個過程讓我們非常感動,可以説是在素不相識的異國他鄉,在面對一段同樣的歷史的時候,還抱有同樣的感情。原來在很遙遠的地方,也有一批人在關注著已經消失的半個世紀以前所發生的事。而且他們還在關注著今天這個廠怎麼樣,當時他們做的這些技術對今天的中國有沒有貢獻、有沒有幫助?他們還非常關心中國的技術發展和同行之間的交流。

展覽現場

藝術中國:程大鵬先生可以介紹一下展出的這些儀器展品嗎?

程大鵬:這些展品基本都是我的收藏。因為我們是建築事務所,在12年前搬到798。出於一種專業的本能,對798遺留的這批建築本身産生了興趣。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發現了很多當時遺留下來的從西德、東德、英國、法國、美國,甚至是1964年以後日本的一些精密儀器。我覺得這批精密儀器完全代表了當時的高度工業美學,所以我們就開始了有序的收藏。收藏的過程中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我們在不斷地了解裏邊的功能,了解製造方式,了解使用方式,還有了解使用的人,所以才能不斷地把這條線豐富起來。 

這批設備從1952年開始進口,當時是年僅38歲的加州理工博士羅沛霖去的東德。他先後去了兩次德國,帶回了幾十條生産線。在1956年已實際開始投入生産,瞬間建立起中國龐大的電子工業基礎,這對當時來説,甚至對現在來説也是不可思議的一個偉大奇跡。所以從設備開始研究這個産業,我們更關注的是裏邊的人,極大程度上關注到了當時在中國電子工業從電機到興起這長時間的過程中,起核心作用的這一撥人。

展覽現場

從1952年開始進口的這批設備,實際上是以東德為轉口,進口的當時歐洲和最先進一批設備,甚至包括北歐的。當時的718廠有幾個分廠,包括798廠、706廠、 797廠等。因為有的關注的方向不同,所以根據實際的需要,進口了不同的設備。1952年進口這批設備代表了當時的最高水準,最開始當然是東德的,還有英國的、法國的,後期還有日本和蘇聯的。到後期,蘇聯設備已大規模進來,中國經歷了第二次很重要的過程,那就是改標,由德標改成蘇標。這個過程實際上是産品提升和整個718廠建立自己的産品系統、開發系統、培訓系統的一個重要節點。所以設備主要是兩大部分,一部分是西方國家的,一部分是蘇聯的。 

有一些設備現在非常少見,比如現在依然活躍在精密器領域、光學領域的蔡司的設備,這裡有一半都是蔡司。大家看到的一個像彎弓一樣的東西,就是當時進口的蔡司齒輪檢測儀。這台儀器非常少見,因為當時它的重量、精度、使用方式,都和一般的設備不太一樣。

齒輪檢測儀,卡爾蔡司,東德,50年代

從一台蔡司檢測儀上、顯微鏡上能看出幾種材質的變化,比如不銹鋼、不銹鋼拋光、不銹鋼磨砂、錘紋漆,包括鋁和玻璃。種種的這些材料,與現在的蘋果手機的黑箱設計是不一樣的。它完全地告訴你設計這機器的設計思路和脈絡,能清清楚楚看到設計者的思路和使用的方式。對於一個建築師,我覺得充滿了新鮮和好奇。

藝術中國:許平教授可以介紹一下這個展覽的內容架構嗎?

許平:這批産品其實這次展覽裏硬核的部分。這類産品一方面是得之不易,是當時的羅沛霖博士在西德考察的時候,一件一件去挑選定下來的。從總體上講,這一批設備剛好顯示了當時西方國家在這種工業儀器的生産和製作方面的一個重要美學轉捩點,也就是在非常強調普遍化的工業設計規律的時候,這批産品恰好又注重了他們的特殊加工性,他們特殊加工的需求所需要體現出來的産品的外在形態。所以今天看來每件産品都像雕塑一樣,既有一種普遍的力量的美,同時又有一些非常細節的、非常精緻的美。所以從産品設計美學的歷史角度來看的話,這一批藏品也有他們獨特的價值,這個展覽的好看和這種價值也有關聯。

展覽現場

這個展覽主要由三個部分組成的,第一個是在戰爭時期。這個主要是延安時期的軍委三局通信材料廠,這一段時期的材料比較集中,是一個非常經典、帶有一定傳奇性歷史。當時中國共産黨領導下的八路軍、新四軍這批力量,在軍工方面的技術是非常薄弱的。其實在當時整個中國,即使在國統區,軍工産業的基礎也非常薄弱。和當時可以説是武裝到牙齒的日本侵略軍的裝備水準相比的話,我們的裝備處在一個非常低下的狀態。

但另外一方面,我們有一支非常重要的一支力量。我們擁有一批追求進步、追求理想目標的新型知識分子。這批知識分子果斷地放棄了個人生活和學業發展的種種優越條件,投身到革命根據地,來到了當時的延安,在延安組建了當時在軍委三局領導下的第一個通訊材料廠。利用他們當時從敵人手裏繳獲的和自己土法研製的一些最簡單的設備,來從事通訊裝備的維修、保養、改造甚至創制。在這樣一個非常簡陋的條件之下,源源不斷地生産出前線所需要的通訊器材通訊裝備,送到前線去裝備我們的作戰部隊。 

展覽現場,羅沛霖辦公場景復原

當時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展覽,就是1940年軍委三局的通訊材料廠辦了一個通訊工業展覽會。這是在延安邊區第一個通訊器材性質的專業展覽會,裏面展出的是軍委三局通信材料廠的職工上下努力所取得的一些非常專業化的創新成果。後來把這個展覽向黨中央毛主席做了彙報,當時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都非常高興。毛澤東主席當場就欣然題詞“發展創造力,任何困難都能克服。通訊材料的自製就是證明。”這樣短短幾十個字的題詞,卻挑明瞭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創造力。在當時的抗日戰爭過程裏,它起到了非常偉大的作用。如果沒有一種強大的創造力來支撐的話,是不可能做出後面的這種成果的。我們還重點講到了當時一批像羅沛霖這樣的從國統區投身抗戰的先進知識分子,他們所做出的卓越貢獻。

大山子時期,也就是新中國建設初期,今天我們在現場展出的這一批工業儀器,當時都是圍繞著718廠的創建和新建項目來引進和採購的,這是當時構成718廠生産能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718廠是當時中國新電子工業産業的一個重要歷史起步。

展覽現場

在當時,在新中國建設之前的軍工産業基礎幾乎為零,是一窮二白的面貌。但是從718廠開始,在當時的蘇聯和東德專家的援助之下,我們的電子工業尤其是無線電器材、原件生産的電子工業,一下子從零提升到了和世界先進水準相差無幾的程度,這是一個非常偉大的歷史進步。今天回過頭來看,我國在電子工業、資訊産業、5G技術等領域裏面所取得的令國人驕傲、世界矚目的成績,是和當年718廠這樣的一批一代創業者所奠定的産業基礎是直接關聯的。

第三個板塊關於1950年代後留學的這一批留學人員。他們在東德的留學生活,他們所用的一部分物資也留下了歷史的印記。

展覽現場

藝術中國:許平教授,作為一名藝術設計史專家,面對這一段電子工業的産業史,您採取一種什麼方式,讓觀眾能夠非常直接地去觸碰它?藝術的方法在其中起到怎樣的作用?

許平:這是這個展覽的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確實,這個展覽既有一部分産業史的內容,但是它又不完全和一般的産業史一樣。我們在策展的過程中,也非常想通過藝術的、視覺的、感性的方式去把這一段歷史呈現出來。在呈現的過程裏面,最重要是這段歷史中,和它發生關係的各種人和人的活動。 

比如説“人”,有的是直接參與産業創建過程的技術人員,還有就是它背後的決策人,比如説我們很注重毛澤東的題詞、朱德的題詞。在這過程裏面,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這樣的當時黨和軍隊的高層領導,他們作為一個具體的人,他們的素質、遠見,都和産業的形成直接的關聯。比如説當時軍委三局的局長,也是後來的中國無線電通訊工業最高領導、第四機械工業部部長王錚將軍。王錚將軍1930年加入紅軍的,加入紅軍之前,他是國民黨部隊張輝瓚師部通訊隊的一個報務員。在第一次反圍剿的第一場戰鬥,紅軍圍剿了張輝瓚的司令部,繳獲了司令部的電臺,同時就把這幾個在電臺工作的技術人員一塊就收下來了。 

XFL-8釐米波信號發生器,上海無線電二十六廠,60年代

收下來以後的第4天,這批技術人員就加入了紅軍隊伍,成為紅軍最早的一批專業技術人員,其中就有後來是我們的部長王錚將軍,以及四機部的副部長劉寅,他們都是那一批加入的。他們加入紅軍以後的第二天,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就在他們當時的紅軍總部會見他們。朱德總司令就跟他説了一句話,説歡迎你們加入紅軍,現在紅軍的無線電一窮二白,但是我們需要你們。今天什麼設備都沒有,但是以後你們將會掌管全部的紅軍設備。

這句話是在1930年的時候説的,後來他們果然是四機部的部長,統管全國的無線電通訊工業,這是個非常小的一個細節。這個細節就表明,當時像毛澤東、朱德這樣的一些領導人,在條件極其困難,甚至不知道生死、不知道明天是什麼情況的的情況下,他們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他們已經預見到將來。所以你能感覺到,在産業技術的背後,支撐的是活生生的人,是有他們的思想、胸懷。 

手搖電腦,西德,50年代

所以我們盡可能把裏面的這些故事、一些情景保存下來。我們儘量地去還原當時的真實語境,去找歷史照片。為了找軍委三局的通信材料廠,我們專門在去年的12月份,帶著團隊去了鹽店子,去找原址。因為我記得羅沛霖當年放棄了在重慶、上海的優越工作條件,毅然投身到延安參加當時延安通用材料廠的籌建。他有一段回憶錄,就説在鹽店子的窯洞裏,遙看著天上的星星,在遙想明天的通訊産業應當是什麼樣子的。當時鹽店子滿眼一片荒野,人煙罕見,而且外面還面臨著來自於日寇、國民黨軍隊的層層封鎖。但他們在那種情況下,堅持對他們自己的專業理想、想像和追求他們的事業目標。所以我們特別想看到羅沛霖當時在什麼樣的一個環境下去遙想他們産業未來的。後來我們真找到了那三口窯洞,窯洞現在已經很破了,現在只能拍一個殘跡的照片。

我們在路邊到處去找人問,説誰還能找到當年的通信材料廠。其實上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你會覺得這個事情沒人會知道,沒人還記得。結果剛好問到堆陜北老漢在那喝茶下棋,忽然有個老漢就站起來説“我知道。”當時我們都嚇一跳。幸好我們當時找了一個在棗園中心做講解員的姑娘,能翻譯當地的陜北話。她説“大爺你真的知道嗎?”他説“我當然知道,我帶你們去。”他就顫顫巍巍地拿著拐杖站起來,帶著我們去找,結果真找著了當時軍委三局通信材料廠的原址。他給我們講當年在窯洞前,他當時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跟這個廠裏面的技術人員玩。他就跟我們描述説他們這批人是很和善的一批人,穿著白襯衫、灰褲子,每天在這上課、開會、上班,而且和小朋友玩。嚇唬他們,手搖發電機一搖以後就有電了,戳到他們身上問疼不疼,疼不疼?特別好玩。

萬能工具顯微鏡,卡爾蔡司,東德,40年代

講這些的時候,我們好像一下子穿越了歷史的時空,又回到了當時那個年代。我們想尋找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活生生的,有人的生活、感受、溫度的那種歷史。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今天的這些傳奇創造了這些偉大,其實也都是這些平常的人平常的事連接起來的。今年我們這個展覽剛好趕上一個很重要的歷史節點,就是毛澤東主席題詞80週年。説起來的話,毛澤東是1940年7月7號做了這個題詞,今天是2020年7月16日,剛好80年零10天,這是一個非常具體的例子。今天我們面臨著一個後疫情時代、劃時代的一個轉變。這個地球將如何走,現在誰都不知道。我們可能也同樣處在一個巨大的歷史分水嶺節點上。那麼面對這個新的節點,面對未來的新的歷史該怎麼走?我想我們需要的是在歷史裏面去獲取各種各樣的感受或者動力,把它變為我們未來的歷史繼續創造的資源。

藝術中國:程大鵬先生收藏了這批珍貴的儀器,在您看來,一個建築設計師或者藝術家,與工程師相比,在看這些機器的時候會有什麼不同?您受到了怎樣的啟發?

程大鵬:第一是建築師如果做設計,應該是強調在地性的研究。多數的建築師是從在地性研究開始做出在地性的解決方案,我覺得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建築師。尤其對於中國目前的這個階段,實際上不是城市擴張階段,而是城市更新階段,所有的城市需要再挖掘和再塑造,這個過程需要加進大量的內容。

各地已經出現了大量的新的建築,這些建築可以叫building,而不是architecture。意思就是一堆很多的構築物,而並不是所謂的建築物。建築是與人息息相關的,與當地生活的人、使用它的人息息相關的。我覺得作為建築師,深入的在地性研究是一個基本的職責。

微型壓痕硬度計,産地英國,50年代,原使用方:國營第707廠

第二,作為一個建築師,要從一個藝術家的眼光來看,我覺得是在於創新,從另外一個方式、一個尺度、一個價值體系來看所有舊的東西,用這套系統來挖掘新的東西。所以這些東西不管從工業美學來講,還是從城市更新來講,還是從建築師的創作來講,搬到美術館,本身就是一個藝術創作行為。通過挖掘和發現,也幫助別人更多的挖掘和發現,包括所有這些設備,這些歷史,尤其是後邊這些人。

藝術中國:當這批儀器呈現在美術館展廳裏,帶給觀眾一種特殊的感受,為何人們會對精密的工業産品有一種迷戀?

許平:要從歷史的角度來梳理話太多了,我想集中一點來講。工業美學裏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叫“物態”,物質形態的美學。我們現在正在面臨一個數字化的時代。數字化的時代以後,很多的生産過程和生産資訊全部都數字化了。它的結果就是很多的産品的外形,不管是我們的建築還是我們的産品。現在手機就是一個薄片,就看不到一個非常豐富的形態的變化所給人帶來的美學的感受。

這批産品剛好是數位時代來臨之前和傳統的工業生産之間這樣發生變化的一個轉折期,所以它保留了這個時代的物質形態的表現力,同時又加上了一定的精密性的表現。所以它有這個時代的這種産品特有的物態的美。我覺得這是我們可以去感受工業美學的角度之一。

如果你把它和今天蘋果手機來比的話,反差就非常大了。手機現在大量的APP往裏面裝,但是手機本身已經蒼白到就是一個方框,啥都沒有了。

中國生産的第一批電話交換機,國營七三八廠,50年代

藝術中國:作為一個電子工業的展覽放在美術館裏展出是非常罕見的,藝術在這個展覽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這個展覽與壹美美術館的定位有著怎樣的作用?

程辰:壹美美術館的成立也是依託于海澱區深厚的文化與科技的氛圍,所以我們美術館的定位就是藝術與科技的結合與展現,是壹美美術館成立的一個初衷。 

“大廈與基石”展覽就是在回望科技的歷史,這對我們來説是比較有意義的。我們在做展覽策劃的時候,國際形勢還一片大好,沒想到展覽落地的時候,國際形勢急轉直下。我們這個展覽處在一個歷史巨變的時期,凸顯出來了更豐富的含義,像許平教授所説,可以對我們國家的科研人員起到鼓舞士氣、振奮人心、堅定信念的作用。 

美術館其實是一個知識生産和輸出的場所,是文化的場域。壹美美術館坐落于中國科技的一個最高峰上。我們做這樣的一個回望研究,拉大了科技的張力,拓展科學界對科學的全面認識,這也是我們美術館的職責所在。許平老師深厚的科研研究能力,大鵬先生對原始的物料十幾年的積累,壹美美術館只是把兩位學者的成果糅合起來呈現給大家,這是很幸運的一件事。這個展覽也獲得了海澱區、北京市,還有周圍高科技企業一致的好評,他們都覺得從這個展覽裏面汲取了更加奮進的力量。 

有一個説法,説是我們中國從0~1的科研能力相對薄弱一些,但是從1~99甚至到100的應用型的拓展和發展速度非常快,那麼這個展覽其實凸顯了我們中國最早從0~1的艱難起步。在現在複雜的國際形勢之下,呈現出了更豐富的更有益處的一個效果。

展覽海報

許平:非常幸運的是大家對這個展覽的目標指向有高度的共識,就使得一個本來好像不應該在美術館呈現的一個展覽,以這樣一個完美的形式呈現出來。它既有科技史産業史的內容,同時又有美學的一些訴求、表現力,再加上它有一個催人奮進的精神的力量。所以這幾種因素合起來使這個展覽獲得了一定的成功。 

這個展覽是一個一系列研究的開始,我也希望能夠借這樣的一個展覽,繼續延續我們要展開的很多話題,能把所有的我們能夠收集到的關於中國的科技史、産業史、藝術史、設計史能夠呈現給大家的更加精彩的內容,逐漸地呈現出來。(作者:許柏成,圖文資料由壹美美術館提供,訪談內容根據館方沙龍訪談整理編輯而成)

一場在美術館的“電子工業展”為何受到歡迎?——“大廈與基石”背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