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手一台智慧手機的今天,人人都可以通過攝像頭記錄下身邊美好的瞬間。包括專業攝影器材的價格也越來越低,攝影門檻開始不再那麼高高在上,仿佛人人都可以觸摸攝影師夢想。
真是那樣嗎?
簡單來説,你拍攝出來的照片能賣多少錢呢?
比下面這三張貴嗎:
《海景》系列聯作
2007年,有人花165萬美元從紐約拍賣所拍走了這三張照片,這也是迄今為止亞洲當代攝影作品最高記錄。
另外還有一張單幅作品《Boden Sea》被拍賣到了 100萬美元,並被愛爾蘭國寶級搖滾樂團U2選為專輯 《No Line On The Horizon》的封面。
《Boden Sea》和U2專輯《No Line On The Horizon》封面
有人可能有疑問了,這組照片有什麼特別之處、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傻錢多居然願意花天價為它買單?
他們可能會想:也就因為按快門的不是我,換成是我拍的就沒人識貨。
實際上還真不是誰按快門的事情... ...
要説明這一點,首先我們來認識一下這組照片的拍攝者——日本傳奇攝影大師:杉本博司。
杉本博司
一位拍攝時間的攝影師
電車從熱海一路駛向小田原,穿過細長的眼鏡隧道,一位少年從電車窗口看著如電影定格般流動而廣闊的大海。
這個少年就是杉本博司。而在多年後,他創作了職業生涯中最為重要的作品——《海景》系列。
hiroshi sugimoto north atlantic ocean cape breton island 1996
hiroshi sugimoto sea of japan hokkaido i 1986
hiroshi sugimoto north pacific ocean iwate 1986
《海景》系列作品呈現出來的畫面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構圖極度簡潔:只有大海、天空和分界線。全部運用海天二二分的比例,地平線均勻地將天空和水面一分為二,完全違反了傳統攝影常識中的構圖形式。
畫面幾乎沒有任何顏色,大海和天空全部都是簡單的黑白色調,但是細細看去每張照片都絕不枯燥重復,而是在寧靜之中蘊含千變萬化的勢能和一種東方的禪意視角:千百萬年前的史前人類跟我們看到的一樣,而時間的流逝並沒有能夠改變海景。這種虛無的美與日本禪宗追求的“虛靜空靈”不謀而合。
在拍攝海景的時候,杉本都將相機的焦點設在無限遠,然後採用長時間曝光法進行拍攝。
“沒有快門裝置的人類之眼,必定只能夠適應長時間曝光。從落地的那一刻起,到臨終躺在床上閉眼那刻止,人類眼睛的曝光時間就只有這一次。”
Adriatic Sea, Gargano 1990. Courtesy of the artist
24小時蹲在同一片海邊,擺放笨重的8x10的大畫幅老式膠片相機,觀察不同時間和狀態下的大海。這個系列一拍就是40年,跑遍數十個國家,見證過無數海邊日出日落。
儘管作品一旁的標題分別命名為“牙買加、加勒比海... ...”,但是圖片中並沒有任何地理標誌物,有的只是光線、空氣、水和氛圍。在有形的物體上加上了觀念,將大海回歸到其本體的水和空氣的狀態。
杉本博司説,“我要拍攝的是物的歷史。在《海景》系列裏,我要處理的對像是水和大氣。這兩樣可説是至今為止對人而言變化最少的東西吧,其他世間萬物都隨歲月的流逝而變化。我的藝術主題永遠是永恒不變的時間。”
杉本博司的《海景》不再是海的照片。
hiroshi sugimoto aegean sea pilion i 1990 medium res
benbrown hiroshi sugimoto sea of okhotsk kamui 1996
adaa hiroshi sugimoto tasman sea table cape 2016
有人説,他的作品沒有現代商業社會的喧囂。在其他藝術家還在拼命往觀眾腦袋裏塞東西的時候,他用手擦乾凈一塊空地,讓你停下來留給自己。
一位來自宋朝的攝影師
杉本博司喜歡老物件,這從他拒絕智慧輕便的數位相機而堅持使用笨重大畫幅膠片機並親自銀鹽沖洗就能看出一二。在談到自己的《海景》系列作品時,杉本博司也説自己拍攝的是古代的大海。
在對各种老物件、古董的研究中,他接觸到了宋朝的畫作和器物,立刻就被那個意境深遠的獨特美學世界吸引。
在宋朝的畫家中,他尤其喜歡“南宋四大家”之一的馬遠。
馬遠《水圖》系列
宋代是中國繪畫史上的高峰時期,北宋時期,山水畫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全景式山水構圖已經非常完滿。到了南宋,全景式山水格局演變成一種更加自然化和生活化的邊景山水,由繁入簡、由整體到局部、由宏大到詩意小品,比如南宋四家裏的馬遠和夏圭,被稱為“馬一角”、“夏半邊”。
在2012年北京佩斯畫廊的個展前言中,杉本博司曾談到:“我承認,《海景》系列的創作靈感正是來自馬遠筆下的流水。”
“全無可看之處卻正是可看之處,當視線全都集中于搖蕩的波濤時,就會被一個波濤所吸引。再湊近一點看時,就會隱約看到這波濤之中還搖蕩著其他小的波濤。如果再看更細節的部分,就有可能看到其中的銀顆粒了,只不過這已經太細微了,遠遠超出了我眼睛的能力。而銀的顆粒與光的顆粒融為一體,能夠直接透過這薄薄的紙張表面,穿透入觀者的內心。世界是無限豐饒而又充滿細節的,當這一切成為一個整體的時候,便顯得非常安靜、放鬆、單純。”
馬遠《水圖》系列
在很多場合,杉本博司都笑稱自己是“宋朝攝影師”。
一位記錄整部電影的攝影師
杉本博司的藝術生涯是從二維攝影作品開始,但是因為把平面作品放到展館內去展覽很難呈現自己的想法,於是開始嘗試設計建築,而後挑戰四維創作,於是開始參與舞臺劇的策劃,演劇作品是在空間中附加有時間的變化。
幾年前,杉本博司又重新拾回了《劇院》這一系列的作品。拍攝對象仍是古老的劇院,拍攝方法仍是長曝光,仍用黑白呈現,只不過地點從美國換成了義大利。散落分佈在義大利各地的劇院年代都十分悠久,每一座劇院的內部裝飾細節和劇院整體的建築結構都在杉本的照片裏被展露無遺。那些繁複的墻面勾花繪畫和古樸又不失奢華感的裝飾,在大熒幕幽幽白光的映襯之下給人一種詭異的美感。
《劇院》系列作品
“劇場系列是人生的隱喻。每個人的一生都不一樣,但當生命結束時,他們都回到同樣的白光。”
杉本博司的劇院系列始於70年代,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當初他走訪了美國各地各種各樣的電影院,無論是什麼樣的劇院,無論放映了一部怎樣的影片,在他的照片中都會用同樣的長時間曝光手法呈現。
《劇院》系列作品
這一系列的靈感是杉本博司的一次突發奇想:“一個晚上,當我在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拍照片的時候,忽然有一個想法,我問我自己,如果把一整部電影在一張照片上拍攝出來會是什麼樣?我心裏回答説,你會得到一張發光的帆布。為了能實現這個想法,我馬上開始實驗。一個下午我帶著一架大畫幅相機來到東部一個很便宜的電影院,電影一開始,我就打開大光圈按下快門。兩個小時後電影結束時我閉上光圈並在當天晚上把這張底片沖洗出來,想像中的畫面呈現在我眼前。”
《劇院》系列作品
《影院》系列整組照片每一張畫面的焦點位置都是一張白色的方形,這塊方形是一部完整電影的痕跡,是某段時間一種有形的記錄,然而這些痕跡這些時間,它們出現、存在與消失最終化為一片空白。唯一依然存在的是那播放過無數電影的螢幕,仍然殘存人體溫度的座位和屬於影院建築中的一切,它們見證了時間的流逝。
《劇院》系列作品
一位跨界玩建築的攝影師
杉本博司的成就不至於攝影方面,他對建築也做到極致。
不僅僅是像這樣拍攝建築:
Hiroshi Sugimoto Architecture 2019
hiroshi sugimoto architecture
Hiroshi Sugimoto Architecture 2019 StyleZeitgeist
杉本博司建築攝影
除了拍攝,他還自己構思與設計建築。
位於神奈川縣小田原市江之浦的“江之浦測候所”是杉本博司構思了十年的作品,從設計到施工完成用了20年時間,2017年江之浦測候所正式完工對外開放。
這個建築景點如今廣受歡迎。2018年,原研哉親自去那裏拍攝取材,選入他的“低空飛行”項目。
原研哉將江之浦測侯所選入“低空飛行”項目
“江之浦測候所”面積約 789 平米,整個建築群就仿佛一本微縮的日本建築史。這裡有杉本博司從日本全國各地收藏而來的名石,倣照日本平安、室町、大正等不同時期的傳統建築形態而修建的庭院和茶室。
這個建築中最有名的兩個建築是70米長的“冬至光遙拜隧道”和“夏至光遙拜藝廊”,分明是杉本博司在尋找那個記憶中穿過眼鏡隧道看到大海的少年。
藝術在人類的思想史中,一直是人類意識最先端的提示角色。它先於人類的意識誕生,如今的時代到達了成長的臨界點,藝術仿佛失去了表現的對象。
杉本博司為了找到這種人類的集體意識,用大海和天空作為畫布,擺脫東方或西方的文化界限,解開古代與現代的時間束縛。通過一次次按下的快門,杉本博司大膽地測量人類與自然、時間與藝術的關係。(作者:蘭紅超,圖片來源於網路)
杉本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