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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之子,光色之徒——李玉雙給我們的啟示

自然之子,光色之徒——李玉雙給我們的啟示

時間: 2020-07-03 08:22:00 | 來源: 藝術中國

在戶外寫生的李玉雙

文/許柏成

李玉雙是國畫大師李可染的長子,前半生卻一直與工科打交道。1952年,他17歲,響應祖國號召,就讀于北京機械製造學校工具製造專業。畢業後,服從國家分配,到鄭州成為鄭州機器製造學校的一名教授工程力學的老師,後學校解散。1967年,服從“支援三線”安排,來到了平頂山市魯山縣,在這裡延續了20年的技工生涯。

李玉雙與父親李可染

但他內心真正的渴望,是當一名畫家從鄭州到開封,再到魯山,他所有業餘時間都用來畫畫。他從不以單位或居所離市中心遠而失落,反而因為靠近自然能畫畫,滿心喜悅。時至今日,魯山周邊的老鄉們仍能記得一位提著小畫箱寫生的畫家,因為在當時方圓幾百里的地方,畫畫的只有他一個。

李玉雙與父親李可染,60年代于北京

童年的李玉雙不僅學習成績好,同時也顯示了良好的藝術天賦。50年代,他系統地自學速寫、素描等,他喜歡以水彩畫風景,尤其是印象派作品。據李玉雙回憶,李可染的畫室內平時只挂過三位藝術家的畫:齊白石、黃賓虹、關良,逢過年過節偶爾會挂上自己的畫,而李玉雙1950年代作的一小幅水彩風景則被挂在他的畫室,被稱讚很像柯羅。

李玉雙速寫

三十年默默無聞的河南歲月反而是決定他藝術成就的重要時期。周邊的生活是如此平庸而黯淡,但在他當時的畫面中卻絲毫看不出一點灰暗與遲鈍,反而充滿了銳氣與鮮活。從小愛琢磨的他開始思考——眼前三維的景物與畫布上的二維畫面是怎樣的關係?不經意間,他觸碰到的是視覺藝術的原理問題。這已然與大多數藝術家的思維角度不同,而多年的理工科訓練為他提供了走下去的拐杖。

李玉雙研究腦神經的筆記

在當時的年代,在北京找到一本印象派的畫冊都堪稱難事,何況在遠離文化中心的河南。從他這一時期的大量筆記、草稿可以看出,李玉雙的思考範圍包括物理光學、生理光學、腦神經學、量子理論、哲學……他查閱了科學期刊、外文科學書籍、甚至自製實驗模型,就是為了搞懂世界中的事物是怎麼進入大腦轉化為影像,而藝術家又是基於什麼表現出來的?他的繪畫與理論探索是同步的。而在一個工廠的環境中,這一切只能是自學。

李玉雙自製的實驗模型

這種是一種怎樣熱愛的力量?他默默無聞地專注于自己的探索與研究。那時的他已不在想是否成為一名畫家,只是能畫畫和繼續探索便好。回頭看,這是一條黑暗之中寂寞之路,也是一條逆襲之路。

2020年5月-7月,亞洲藝術中心舉辦的“李玉雙”同名個展現場展示的小畫箱

最終,通過多年的摸索,他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理論:“繪畫與色彩的存在,其實都是因為光的存在,三維的世界在人類視網膜上形成一個倒立的二維圖像,再在腦中合成為三維的場景。因此,在自然界本身就有二維圖像存在,自己做的只不過是把這個圖像描摹出來。”後來他把這一套觀察和表現方法稱為“光編碼”。

不得不説,正是獨特的經歷造就了李玉雙。如果他進入了專業的藝術學院系統,我們就無法看到一個如此獨特的李玉雙。藝術永遠是指引他的心頭明燈,而理工科的背景,讓他得以從另一個角度來攀登。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藝術的峰途

李玉雙在戶外寫生

1986年,李玉雙退休回到北京,終於實現了做一名全職畫家的理想。他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寫生之中,理論日臻完善、方法也更加嫺熟。他用自己的方法訓練眼睛,形成了獨特的作畫方式——閃動雙眼,捕捉著自然之中的光點,然後心手合一,迅速而準確地在畫布上記錄下來,自己看到什麼樣子,就呈現出什麼樣子,筆筆相生,最終成為我們看到的畫作。

李玉雙在戶外寫生

他的作品都在戶外寫生完成,有的畫一天能夠完成,如果畫不完則要回到這裡,等待相同的時間、天氣、光線繼續再畫。每畫一次都會記上時間,因此,我們看到畫面上記錄的時間甚至跨越了幾年。季節不同、天氣不同,則光線、色彩不同,河南魯山那棵黃連樹,李玉雙畫了它一年四季的模樣。

日常寫生用到的工具

因為觀察方法不同,作畫時的李玉雙以眼球正中捕捉客觀事物形成的二維畫面,看起來像是在盯著前面的空氣。他習慣一邊打坐,一邊畫畫,似乎全身心都在感受自然。因為在戶外作畫,難免有人湊熱鬧來看,他充耳不聞,實在被打擾到,他則站起來打打太極。他描繪自己的狀態説:“到了畫畫的地方,先坐下來,看著風景,把‘小我’放下,接著還要把‘大我’放下,最後達到‘無我’了才開始畫起來。‘無我’狀態中,我和自然界融合在一起了,這時候畫就不一樣了。”

李玉雙在紐西蘭寫生期間的速寫本

自然之美是無窮無盡的,對李玉雙來説,在哪畫並不重要,重要的則是他對於光色的探索和對精神的體悟。“光編碼”的理論原理是複雜與枯燥的,當觀眾看到這些畫作,則全然忘卻這樣一個複雜的過程,立刻被充滿生命力的顏色與筆觸征服。這些痕跡斑駁而和諧,飽含滄桑,隱藏著無窮的空間,呈現出一種微妙的美的境界。它是自然的産物,而大多數人卻難曾靜心體會。尤其是對於今天遠離自然、物化的都市的人們,李玉雙的畫作往往特別有著心理撫慰與治愈的功能。這也是在展廳裏人們發自內心喜歡這些作品的原因。

李玉雙 《陽朔公園(漓江)》 (局部) 

“李可染曾説畫的時候東塗西抹亂涂一氣,近看亂七八糟,而遠看則什麼都有了,這是他作畫的理想境界,也是我的理想。”李玉雙的作品達到了他和父親認為的理想境界,特別是晚年的很多作品趨於意象,濃淡交錯,淋漓盡致,甚至近似黃賓虹。只不過黃賓虹的筆墨是黑與白,而李玉雙的筆墨則是豐富的色彩。老子在《道德經》裏説:“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對於中國畫家來説,表面的美或色彩本身並非是作畫的目的,真正的追求是隱藏在背後的自然之道。

李玉雙 《陽朔公園(漓江)》  100×201cm 紙本丙烯水墨 2019

因此,李玉雙雖然借鑒了印象派的形式與現代光學的研究成果,但他絕非是對一個百年前西方藝術流派的追摹。在李玉雙後期的作品中,我看到的不再是印象派表面的浮光掠影,而似乎讀取到五代、北宋山水畫家們對北方山水雄渾博大的內在氣象的描繪。千餘年前,荊浩、范寬同樣是在這片中原地區,深隱山林,描繪著眼前的山川巨壑。在李玉雙的體悟之中,多了現代科學的認知,視域範圍內多了空氣、光影與色彩,但向自然求索的精神之一致的。現代科學的發展,拓寬了著我們對世界的認識。藝術作為人類看待和表現世界的方式,自然也會發生相應變化。

《河岸邊(艷芳走過的路)》 100×201cm 紙本丙烯水墨 ,在這張記錄了多次寫生的時間

在中國的傳統哲學裏,精深的境界與豐富的色彩一直是對矛盾的難題。老子説“五色令人目盲”,然而在李玉雙的畫中,豐富的色彩不僅沒有令人目盲目眩,反而“有象、有物、有精”。因為它來源於自然,通過“光編碼”的方法,李玉雙用直接而樸素的方式,呈現出自然的魂魄。從這個角度來説,“光編碼”的觀察與表現方法是否為我們開啟了一個新的維度?

亞洲藝術中心“李玉雙”同名個展現場

正如李玉雙所説:“當進入了自然界的光的二維世界,重新解碼二維世界,産生一個新的宇宙,就産生新的一種自由。”基於人類的整體認知,返回本源,才會産生真正的創新。反而,固步自封,視而不見,畫地為牢,則無真正進步的可能。

亞洲藝術中心“李玉雙”同名個展現場

20世紀的中國藝術從古典主義直接跨越到後現代主義,中間一段現代主義的缺失對於我們今天的藝術、設計、理論等方面的發展都有著重大的影響。中國藝術對現代藝術要有自己的體會,而不是亦步亦趨,才會在接續的道路上有真正自己的創造。李玉雙六十餘年苦心孤詣對繪畫本體的探索,對我們有著巨大的啟發。在他的畫中,自然之美是無窮盡的,對一個熱愛並熱衷於用藝術來表現自然的民族,他以科學與藝術開闢的新維度,未來有著廣泛的可能性。

亞洲藝術中心“李玉雙”同名個展現場

自然之子,光色之徒——李玉雙給我們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