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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擺攤談起:聊聊藝術史中的城市商販文化

從擺攤談起:聊聊藝術史中的城市商販文化

時間: 2020-06-07 16:33:22 | 來源: 藝術中國


Pieter Angellis,《考文特花園一景》, London, on market day,oil on canvas,90.9 x 144.4 cm

文/程彥彬

最近,“地攤經濟”成為國內熱詞。回顧歷史,“擺地攤”這門職業在全世界的歷史,可是悠久。自誕生之初,這個群體就與他們身處的城市發生著緊密而獨特的聯結而選擇用自己手中的畫筆,描繪下這些街頭巷尾的守護人的藝術家們,同樣在傳達著自己對於城市理念的思考和理解。今天,就讓我們一同走進藝術史中的街頭巷尾,了解畫作背後所承載的城市文化吧。

提到地攤商販,自然離不開對城市商業環境的提及,要想了解西方中古時期“地攤經濟”的形成,首先得從城市的形成開始講起。從11世紀起,從東羅馬帝國覆滅後走出的西歐社會,開始建立起了新型城市。農業、手工業與製造業的進步極大地推動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在此基礎上興起的城市便向商業貿易中心的方向發展,並形成了地方市場的商業模式。人們從不同的地方來到集市上交換貨物,形成龐大的人群聚集,流動攤點便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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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中世紀,城市的興起並未對以宗教題材為主的傳統繪畫造成顯著的影響,但新型城鎮開始被作為背景進入了世俗繪畫的描繪領域。在1335年,當時的著名畫師安布羅焦·洛倫澤蒂(Ambrogio Lorenzetti)接下了錫耶納市政府的委託,在其執政宮內製作一系列巨型壁畫。

Ambrogio Lorenzetti, Allegorical depictions of good and bad government,c.1338, Fresco, 7.7 x 14.4m

要知道,當時的錫耶納市政府,是由一群受過良好教育且有産的市民進行自治管理的。他們是最初的中産階級。作為城市文明的受益者,他們自然希望洛倫澤蒂在壁畫中表現城市的繁盛,以體現該屆市政府執政期間的優越政績。

這幅三面壁畫,也開啟以城市景觀為主題的世俗畫先河之作。在傳遞宗教隱喻和社會訊息的同時,更顯著呈現了當時錫耶納的城邦形態和市民生活狀態。洛倫澤蒂明亮而細緻的哥特式畫風,讓整幅畫作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傳統宗教畫的呆板,頗具觀賞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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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畫面中央,我們很容易注意到一群打扮入時的城市女性。她們手挽著手,四處走動,圍繞著一個身著黑袍,手拿鈴鼓的女子——不難猜測,她也許就是當時的一位擺攤賣藝的吉普賽女郎。在這群女性的右側是一座塔樓,在其下方的拱門洞中,有小販在做著襪子生意,三個人圍在櫃檯前,正在與一位金髮少年攀談,或許是因為貨架上不夠擺,他們索性將襪子挂在了頭頂上,既節省了空間,又更引人注目,與今天的商販已經很接近了。

這幅龐大的畫作,以宏觀的視角具體呈現出城市與其居民彼此間的關係與狀態,令人感到驚嘆。14世紀,西歐社會已然踏入文藝復興時期。隨著社會生産力水準的提升與工商業經濟的進一步繁榮,文化領域出現的人文主義思潮轉向,使繪畫藝術得以逐漸從凝滯僵硬的拜佔庭宗教傳統中解脫出來。但可惜的是,繼洛倫澤蒂的偉大嘗試後,義大利的城市景觀畫風潮的並沒有真正形成。

這倒也情有可原,畢竟當時的整個西歐世界,更加沉浸在對主體性失落許久的“人”本身的思考和探索中。而在社會歷史領域,“地理大發現”推動造船業和航海業的發展,使航運貿易達到了新的高度,眾多的港口城市憑藉優厚的航運條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契機。其中,尼德蘭地區的安特衛普市成為了當時“整個國際經濟的中心”,以7倍于西班牙皇室的收入高居歐洲最富有的城市榜首。

Joachim Beuckelaer,《鮮魚市場》, c. 1568, oil on wood, 128.6 cm ×174.9 cm

矗立在商貿基礎上的藝術文化,因此也被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生活于16世紀中後期的尼德蘭畫家阿希姆·比克勒的大量畫作,對其進行了細緻的展現。比如現藏于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兩幅《鮮魚市場》。殷紅的生魚肚膛成為畫幅中的亮點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則體現著市場中熱鬧的氣氛。是對安特衛普引以為豪的漁業和商業的一次生動描繪。

Workshop of Joachim Beuckelaer, 《鮮魚市場》, c. 1570, oil on canvas, 117 x 166 cm

時間來到17世紀,建立起歐洲歷史上第一個資産階級共和國的荷蘭,邁入了其國別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憑藉著發達的海外出口貿易,荷蘭一躍而起成為歐洲乃至世界的“海開工車夫”,成為歐洲最富強先進的國家。17世紀中葉,城市風光畫在荷蘭空前盛行,發展成為自成一派的獨立風格,其中不僅有對優美風光的描繪,更有對城市繁榮景象的細心擷取。

John M. Bryley, 《荷蘭集市》 oil on canvas, 102 x 159 cm

這幅由荷蘭畫家布萊利創作的《荷蘭集市》,用協調而豐富的色彩展現出一幅生氣勃勃的集市場面。商販們搭棚鋪攤,與顧客討價還價,顯得熱鬧非凡。

Gabriel Metsu, 《阿姆斯特丹蔬菜市場》, c.1730, oil on canvas, 97x84 cm

現藏于法國盧浮宮博物館的《阿姆斯特丹蔬菜市場》,則用柔和的棕色色調背景襯托畫面前景的明艷色彩,畫面中人物和動物都處於一定的動態中,神態動作靈巧真實,生動體現出17世紀阿姆斯特丹的世俗市民生活。

Pieter Angillis,考文特花園, London, c.1726, oil on copper, 47.8x63 cm

到了18世紀,歐洲各地的藝術家對於城市風俗繪畫的極大熱情進一步涌現。現在的倫敦考文特花園,在當初就已經是攤販聚集的場所,畫家安格裏斯精緻的洛可可筆觸,在描繪城中百態時,倒也別有風味。

Petrus van Schendel, 《夜市》, Amsterdam, 1837, oil on panel, 49.5 x 65 cm

在19世紀,夜市開始進入荷蘭畫家的畫作當中。畢業于皇家美術學院的彼得勒斯·范·施申德擅長繪畫月光與燈火下的場景,在他的筆下,白日喧鬧的集市也被塗抹上一層靜謐,光影明滅間營造出頗具浪漫主義風格的氛圍。

歷史的車輪繼續向前轉動,十九世紀正在眼前。這個變革時代中的兩次工業革命,讓整個世界都為之一振。在技術引領的大規模機械生産浪潮下,工業化與城市化已然成為西方世界的時代命題。城市的規模進一步擴大,以更有序的組織管理和更完備的基礎設施回應著現代文明。

其中,街道的建設成為近代城市文明的重要一環。作為聯通城市各個地點的動脈,街道象徵著開放的公共領域,又因其明確的“通道”屬性,並不私人參與公共生活的主要場所。而此時遊蕩于街巷間的商販,就擔負起城市人際關係流動起來的任務——做生意,就意味著要和人打交道。藉由商品與陌生人發生聯結的方式,古老而有效,也逐漸融入每一座特定城市的文化血脈中,成為饒有情趣的文化景觀。

Walter Osborne, 《都柏林的街道:書販》, 1889, Oil on canvas, 80 x 90 cm,

因此,被藝術家們用色彩和線條定格的一幅幅畫面,都在敘説著現代都市的故事。在19世紀末的愛爾蘭,畫家沃爾特·奧斯本繪下街頭書攤之景。白髮蒼蒼的紳士們翻閱著書籍,一旁的女孩手中拿著鮮花,一併湊了上去。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畫面左邊遊人如織的康奈爾大橋,玫瑰色的天空下,每個人的生活或繁忙或休憩,卻始終有序行進著。

Pierre Bonnard, 《巴黎傍晚》, Paris, c.1905, oil on canvas,105 x 117.5 cm

而在法國畫家伯納德的筆下,20世紀初巴黎的街道上總有人在賣花。粉紅、湖藍、鵝黃、純白,平板車和籃籮裏裝著四季的色彩,也裝下了巴黎這座城市的無盡浪漫與詩意。受後印象主義影響頗深的伯納德,對眼前街景總有著風格化的詮釋與戲劇性的解讀。淡雅、明媚而略帶灰度的色調,錯落有致的人群和建築,以及少女與鮮花相遇的美好畫面,共同勾勒出黃昏時分的巴黎街景,渲染出的寧靜愜意,恰似尋常春日余暉中溫柔的驚喜。

Isaac Israels, 《在克拉姆街上賣菜》, Bern, c. 1915-1916, oil on canvas, 59 x 40.5 cm.

相比之下,荷蘭藝術家艾薩克·伊沙瑞爾畫作中的阿姆斯特丹街道,則帶著樸實無華的真實感,在他的筆下,街頭商販們從街景中凸顯出來,成為畫家著力描繪的對象。他們的貨物佔據畫面位於中心,且佔據畫面大幅面積,似乎與他們本人似乎同等重要。而繪畫時採用的視角像是匆匆一瞥,近似被描繪對象在日常生活中被捕捉到的狀態。

於是人們可以看到一位看守攤位的紅衣婦女。她懷中抱著一個孩子,面前的蔬菜貨品則滿滿噹噹。在午後的陽光下,人流卻寥寥無幾。

Isaac Israels, 《釀酒者運河旁的菜販》, Amsterdam, c.by 1934, oil on canvas, 106.5 x 127 cm.

同時我們看到一位頭戴鴨舌帽的少年,正推著滿載蔬果的木板車上行。夜幕似乎即將降臨,而他勞動的身影與車上的貨物,顯得卻格外明亮。


Issac Isarels, 《街頭小販》, Amsterdam, by 1934, Watercolor, 24 x 33.5 cm.

而最讓人充滿感觸的應當是以下這幅作品。畫面中大面積的晦暗用色,暗示著夜晚的沉悶蕭索。街道上人煙稀少,但一位老婦人依舊堅持賣著熟食。伊沙瑞爾用畫面最深的黑灰色作為老婦人身體主色調,唯一的亮色則零星地點綴在她的熟食攤上——人與物之間關係的置換令人唏噓,大工業文明下社會階層分化帶來的問題與底層百姓的掙扎和苦痛,則在這幅畫作中一覽無余。

伊沙瑞爾的畫作讓人不由得想起同樣生於荷蘭的著名畫家梵·高的《農鞋》。在他的筆下,街頭的商販們是被傾心關注的客體,被畫家“聚焦和照亮”。而在日益緊張與忙碌的現代城市體系中,他們卻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視的存在。城市結構愈發擴大、分工愈發精細,但這些曾經從事經濟發展根基職業的人們,卻在現代城市體系中難以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Kim English筆下的紐約街頭藝術家

當代印象主義畫家Kim English將目光投向紐約街頭,畫下這些街頭商販的身影。有趣的是,其中的大部分,是與他一樣的藝術家。

Kim English筆下的紐約街頭藝術家

對於城市文化的反思由此這裡生發。當現代藝術家選擇街頭商販作為自己的描繪對象時,他們不再意圖大力刻畫城市的宏偉和壯麗,而更多傳達出一種注視的溫情和深刻的反思。在充斥著“工具理性”的當代社會,街頭商販們的境遇不禁讓人唏噓。但在畫作中他們呈現出的單獨和自由狀態,似乎又在映照著那些已經被納入社會體系,成為龐大社會機器零件中的人們自身的狀態。

從對商業貿易文明的禮讚,到對城市多樣風格的呈現,再到對現代社會的反思,西方藝術史中呈現的商販形象,永遠與藝術家們對城市生活的態度相聯繫。城市文化的復義性,也正在這樣層疊的思考和流變中被無限放大,給予今時今日的人們以無限的啟迪。

從擺攤談起:聊聊藝術史中的城市商販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