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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名畫被毀事件,看畢加索與英國的“愛恨情仇”

從名畫被毀事件,看畢加索與英國的“愛恨情仇”

時間: 2020-05-28 13:17:29 | 來源: 藝術中國

被撕毀的作品《女子半身像》

文/程彥彬

2019年12月28日,在英國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中發生了一件離奇又讓人痛心的案件:新展出的畢加索名畫《女子半身像》被一名20歲男子撕毀。這幅價值2千萬英鎊,約合人民幣1.8億元的畫作遭受了嚴重的損害,且是被故意為之。

這樁惡性事件不啻是“藝術界的911”,在藝術界瞬間引起軒然大波,而發生地英國更讓人浮想聯翩——畢竟,在畢加索大部分的藝術生涯中,英國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事實上,這個藝術與創意大國在邁進20世紀之後,對於這位現代藝術大師的態度,頗值得玩味。

這一切都要從頭説起。 

畢加索

畢加索這個名字,對於受過一定教育的人來説應該都不陌生。這位風流奇才,以具有顛覆性的創作風格和對於未知領域不斷的探索,為西方現代主義繪畫帶來里程碑式的突破,因此被譽為“20世紀西方最有創造力和影響最深遠的藝術家”。

在20世紀初期,巴布洛·畢加索相繼經歷了“藍色時期”和“玫瑰時期”,逐漸褪去青澀,發展出更加獨特的個人風格。彼時,他已經小有名氣,作品已經在歐洲大陸和美國引起不小的轟動,但唯獨沒有在一水之隔的英國進行過展出。

具有敏銳嗅覺的藝術策展人兼收藏家,羅傑·弗萊(Roger Fry)注意到了這一點。在1910年的11月,畢加索的作品在倫敦格拉伕頓畫廊得到了首次展示。

《克洛維斯·薩戈的畫像》Portrait of Clovis Sagot

然而,這次展覽,卻出人意料地受到了大量英國媒體的抨擊,被毫不留情地評論為“陳腐與病毒的總和”。其中凸顯畢加索早期立體主義風格的畫作,《克洛維斯·薩戈的畫像》被評論家G.K.切斯特頓形容為:“一張被畢加索先生不小心灑了墨水,之後還努力用靴子擦乾的紙片。” 

這樣的冷漠態度讓人始料未及,但細想,這可能與英國在繪畫藝術領域的保守傳統有關:當十九世紀後半葉的法國乃至整個歐陸的藝術界正受著印象主義、新印象主義、後印象主義等現代思潮衝擊之時,英國主流皇家學院派們,依舊沉湎于維多利亞式的唯美浪漫之中,變得日益僵化。

19世紀英國拉菲爾派畫家 Frank Dicksee《騎馬的國王和一群女人》

在這樣的狀況下,畢加索自然得不到大多數保守中産階級的理解。1912年,畢加索的作品再次得到展覽。這次展覽中囊括了十幾幅畢加索的代表作品,隨之而來的是更加誇張的評價。有許多人認為畢加索是臭名昭著的騙子,他及馬蒂斯代表的“虛無主義美學”,會對英國藝術“産生有害影響”。

儘管引發了大規模的不滿,但不可否認的是,畢加索在英國知名度得到了進一步提升。有一群思想開放的年輕知識分子,因此對他的作品生發了興趣。

而他們,幾乎都是“布魯姆斯伯裏藝術圈”的成員。

這個小圈子,實際上相當於當時英國兩所知名高校,康橋大學和倫敦國王學院的“校友會”。其獨到之處,在於它不完全是職業繪畫藝術家的天地,裏面既有作家、知識分子和哲學家,也有畫家和雕塑家。

這其中,就包括有赫赫有名的小説家弗吉尼亞·伍爾夫。

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

在此之前,伍爾夫的姐姐,凡妮莎·貝爾曾在巴黎造訪過畢加索的工作室,對他尤其崇拜。在1911年,她在給妹妹的信件裏興奮地寫道:

“我們現在太激動了,剛剛用四英鎊就買下了畢加索的作品!”

Picasso, Jar and Lemon,1907

這幅叫做《罐子和檸檬》的作品,隨之被挂在了貝爾家的墻上。這為她同在“藝術圈”裏的好友,溫德姆·劉易斯(Wyndham Lewis)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兩年之後,深受畢加索啟發的劉易斯,締造了一種全新的風格——“漩渦主義”。這種藝術風格,顯示出了立體主義和未來主義的雙重影響,讚揚了大工業時代機器的敏銳、高效和迅捷。

英國先鋒藝術的發展,似乎因此迎來了一線曙光。

溫德姆·劉易斯(Wyndham Lewis)作品

然而遺憾的是,在“漩渦主義”風頭正盛時,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使其戛然而止。

這場長達四年的戰爭,帶給英國的不只是無盡的苦痛,更對其初露苗頭的現代主義藝術,帶來沉重的打擊。人性的泯滅和制度的淪喪,讓激進藝術家們又重歸到對秩序的渴望中去。

Charles Spencelayh, Why War? 

而此時的畢加索,即將從“立體主義”踏入對“超現實主義”的探索。雙方似乎,正在向越來越遠的方向奔去。

在1919年,畢加索第一次造訪英國。目的是為俄國藝術家謝爾蓋·狄亞基列夫的芭蕾舞劇《三角帽》做舞臺及服裝設計。

在這段時間內,畢加索一直與“文化圈”的成員待在一起,並未與其他的藝術家有更多的接觸交流。

一些其他的藝術家因此對畢加索産生負面情緒,認為畢加索此趟來訪,“並未給英國的藝術家帶來任何改變”,對他們的看法也絲毫不在意。

這無疑加重了畢加索在英國的冷遇。1921年在萊斯特美術館舉辦的畫展,被形容成是“一場商業災難”。而就在前一年,馬蒂斯的展覽獲得眾多追捧,與之形成鮮明對比。

在這之後,學乖了的經銷商和策展人,在此後近十年的時間裏,沒有再公開做過畢加索的展覽。

但這段時間裏,畢加索的聲名在英國先鋒藝術界中卻從未減弱:弗朗西斯·培根在20年代末的巴黎看了畢加索展之後,甚至毅然放棄了室內設計師工作,轉而成為畫家。

而最早結識畢加索的鄧肯·格蘭特,和小迷妹凡妮莎·貝爾,依舊經常到畢加索的工作室做客。在一次他們去野餐時,畢加索還配合著中國戲曲音樂,自創了一種“極其狂野的舞蹈”。

畢加索的工作室

而挂在貝爾家的那副畫,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在1926年成為倫敦最大的現代藝術展覽館展出的頭兩幅畢加索作品之一。

時間跨入三十年代。隨著畢加索國際聲名的進一步增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通過巴黎的雜誌和展覽,了解並欣賞起他來。

1933年,泰特美術館第一次購進了畢加索的作品。這幅1901年的油畫作品《花》來自畢加索的“藍色時期”,風格相對保守,但總算展現出對畢加索的接受。

Picasso, Flower, 1901

此時,距離《格爾尼卡》的誕生,僅有4年的時間。

作為畢加索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這幅巨型壁畫體現出的深刻藝術性和人性,足以讓觀者為之觸動。單純的黑白灰三色,渲染出鬱結的痛苦;結合立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手法的創作手法,表現的是戰爭造成的災難性悲劇;而人、獸和錯綜混合的幾何形態,更是富有同情地刻畫了歷經戰爭的人們迷茫而動蕩的心理狀態。

《格爾尼卡》

《格爾尼卡》像一聲低沉而哀傷的嘶吼,在當時的英國引起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畢加索轟動”。

1938年,畢加索的作品開始了全英巡展。在白教堂畫廊的展覽,僅僅兩周,觀展人數就超過了15000人。因觀眾過多,展覽的最後一站,不得不被設在曼徹斯特的一個汽車展示廳。

成為了“爆款”的《格爾尼卡》,其中的政治態度和表達方式,顯然擁有比藝術風格更深刻的內涵。對於畢加索作品的態度,更折射著英國社會不同思想之間的碰撞和矛盾:

二戰後,為慶祝和平,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專門舉行了馬蒂斯和畢加索的展覽;

被譽為“二十世紀英國最優秀的諷刺小説家”的伊芙琳·沃卻在他的私人信件上,簽下“畢加索去死!”的語句;

在1949年,泰特美術館買入了畢加索的第一部立體主義作品——就是前文中被撕毀的《女子半身像》。

而在同年,英國皇家藝術院前院長艾爾弗雷德·芒寧斯爵士在離職演説上,卻對現代主義進行了一番猛烈的批判,稱畢加索的藝術是“頹廢的藝術”。 

更要命的是,連英國首相丘吉爾都對畢加索厭惡有加,表示“想在他的屁股上踢一腳”。

但就算保守派們再如何不認同畢加索,時代的潮流依舊無可逆轉。五十年代的到來,讓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對自我身份的重新認定和塑造進行更加深刻的反思——社會政治議題與藝術,從未結合得如此緊密。

抽象主義和波普藝術的盛行,標誌著英國正在以一種全新的姿態,擁抱現代主義。

Gillian Eyres, Distillation, 1957

在1960年,泰特美術館最終決定將畢加索定性為藝術界的傳奇人物,為他舉辦作品回顧展。這是英國首次對畢加索做如此細緻且開放的展覽。

誰也沒想到的是,僅在短短兩個月時間裏,該展就吸引了46萬名參觀者,創下了歷史記錄。它被稱作一場“世紀級的展覽”(“The exhibition of the century”),報紙評論員威廉·赫基更是盛讚畢加索的畫作為“倫敦見過最充滿活力,且令人愉悅的作品”。泰特雜誌為此創造了新詞,一枚“藝術的巨型炸彈”(“an art block-buster”)。

至此,畢加索在英國的地位才得到確立。開始意識到畢加索作品真正價值的公眾,對這種大膽而肆意的先鋒藝術,呈現出無比的接納和喜愛。

觀展的人們

然而在現代藝術發展地如火如荼之時,英國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出版的《畢加索:成功與失敗》一書,再度提出對畢加索的批評。他指出,畢加索像是“從歐洲的封建主義往昔‘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是闖進眼花繚亂的文明社會的一位‘原始人’。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只能説,在黑畢加索這事上,英國的學院派老專家們,真的是不遺餘力。

約翰·伯格

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在哪個歷史時期,畢加始終都深刻地影響著英國當代藝術的發展。在眾多藝術家的創作中,都可以看到畢加索的痕跡:

比如鄧肯·格藍特 (Duncan Grant)和本·尼科爾森(Ben Nicholson)的立體主義風格:

Duncan Grant, The Tub, 1913

Ben Nicholson, Still Life, 1945

亨利·摩爾 (Henry Moore)的新古典主義風格:

Henry Moore, Hommage à Picasso, 1973-4

弗朗西斯·培根 (Francis Bacon)的超現實主義風格:

Francis Bacon, Portrait of Michael Leiris, 1976

Francis Bacon, Triptych,1976

而對於這位藝術家公開的聲討和指責,在英國藝術界依舊未曾間斷。

但向來以禮貌冷靜著稱的英國,在對待這位別具一格的藝術大師上,自己也不按套路出牌,的確讓人驚訝;這個擁有悠久藝術傳統的國家,與這位現代巨匠之間的恩怨情仇,也許也只有時間才能化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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