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晚餐 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 米蘭聖瑪麗亞修道院格拉齊修道院
文/撿羊
藝術具有支配人精神的力量,而食物何嘗不是呢?糖和脂肪刺激多巴胺分泌,帶給人快樂幸福的感覺,酒精則會影響神經系統,讓人精神放鬆變得愜意或失落,稻米和麵食讓人感覺幹勁滿滿,蔬菜纖維使人體血糖平衡保持冷靜。食物對人類和人類文化都影響巨大。古人們早在數千年前就懷著崇敬之情賦予了食物多種寓意,在不同的時期同一種食物也有不同的含義。
在西元1世紀到4世紀,基督教剛誕生不久,食材還很匱乏的年代,羊肉和麵包就是教徒們重要的食物。
羔羊沉默溫和的品質在基督教文化中備受推崇,成為主要的食材。在歐洲自古就有食用羔羊的習慣:《出埃及記》裏有“烤羔羊”的典故;歐洲古代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道主菜就是烤羔羊,人們在逾越節和復活節都會吃羔羊肉。
格雷科(EI–Greco),《最後的晚餐》科雷拉博物館,威尼斯
聖經中説耶穌是“神的羔羊”,默默無聞為世人除去罪孽。《最後的晚餐》中出現羔羊預示著耶穌被背叛的命運。
雅各布·巴薩諾(Jacopo Bassano) 《最後的晚餐》博爾蓋塞美術館,羅馬
繪製這一主題的畫家有很多,為了方便表現每一位人物的形象,早期畫家通常選擇將所有人物一字排開的長條構圖,而在巴薩諾的畫面中,畫家將13位人物安排成相互遮掩,錯落有致的畫面。十二門徒在聽聞耶穌的話後,有的吃驚,有的議論,動態各不相同,使畫面顯得富有動感和戲劇衝突。最右側的猶大躲在角落默不做聲,與之形成對比的耶穌站在畫面中心,伸出左手觸碰到盤中的羔羊頭顱,似乎二者命運都有著相同的歸宿。
在《最後的晚餐》中,耶穌曾將麵包和葡萄酒分發給門徒們並説:“這是我為免去眾人罪孽所付出的身體和血”。早期基督教習慣用未發酵的面餅,或者麵包來指代聖體。這種習俗沿用至今,教會在舉行“聖餐”儀式時麵包是必不可少之物,也成為耶穌聖體的象徵。
弗拉·安傑利科 《最後的晚餐》 聖馬可修道院,佛羅倫薩
丁托列托,《麵包和魚的奇跡》(約1545–50)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紐約
宗教是古代歐洲的中心,教會曾統領過歐洲數個世紀,基督教文化更是深深紮根于西方傳統文化成為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隨著後來歐洲資本主義的發展,中産階級的世俗文化逐漸佔據主流,傳統思想漸漸從表面消隱而去,人們開始專注現世生活裏的享樂與幸福。
不同於早期基督教的禁欲主義,17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的餐桌上則出現了豐盛的食物。當時的荷蘭“海開工車夫”名聲正盛,多描繪食物和花朵的靜物畫在此時興盛起來,畫中琳瑯滿目的靜物展現了荷蘭社會的奢華、繁榮,歌頌荷蘭商業繁盛的海上貿易霸主時代。
揚·巴維茲(Jan Davidsz. de Heem) 《靜物水果和龍蝦》
在這些豐富又美味的食物中,我們會看到龍蝦這種珍貴的食材出現。由於捕捉不易,食用方法複雜,龍蝦常代表富商家庭生活的奢華,也寓意海上闖蕩遊子們的鄉愁。因此不管是從其吸睛的外形上還是食材本身,龍蝦都是宴會中聚焦的中心。
有詩句説“龍蝦是海的老獵狗”,或許在那個時代人們對龍蝦的征服,也暗示人類與大海的逐步抗衡。
在有龍蝦的靜物畫中,貝內德帝將鮮紅的龍蝦擺在了三角形構圖的頂端,並且鋪上白色桌布與之相襯,白色和紅色的對比讓畫面在整體較為幽暗的色調中依然不失明快的色彩,堆砌如山的新鮮水果和海産品更使畫面情緒顯得慵懶逍遙。
水安德里斯·貝內德蒂,《水果,牡蠣和龍蝦靜物畫》17世紀40年代前期,布達佩斯美術館
“天才”達利也對龍蝦十分青睞,曾“六歲就想當廚娘”的他認為龍蝦是性慾的象徵,在其超現實繪畫中多有採用此元素。達利的後期作品《加拉的盛宴》中,龍蝦更是菜譜中重要一員,達利將龍蝦與殉道者的頭顱和軀體同時放進熱血烹食,以表達對過往戰爭的緬懷。
薩爾瓦多·達利 《加拉的盛宴》之一
達利設計的龍蝦裙
龍蝦一向招搖過世,為富麗堂皇的主題提供無限元素,而家牛卻低調又隱忍,其終將被宰殺的命運和龐大的體積,則更便於帶來極致的死亡體驗。
柴姆·蘇丁,《牛肉》, 1925
牛是重要的耕作牲畜,在農業社會中有重要的地位。耕牛的數量,也是衡量一個家庭財富的標準之一。因此在經濟繁榮時期,例如工業革命之後,人們的餐桌上常常會出現牛肉。
弗朗西斯·培根 《CRUCIFY3》
由於牛很容易和力量聯繫在一起,以暴力美學著稱的畫家弗朗西斯·培根,就常在畫中描繪倒挂著的半扇牛肉。培根將一切物體進行抽象變形,輔以鮮艷的顏色給觀者強烈視覺衝擊,因為畫面的主題常常是略帶恐怖色彩的物象,如尖叫的人,血淋淋的生牛肉等,所以培根的畫在視覺衝擊後緊隨著對精神的恐嚇,叫人印象深刻。
水果興許是人類最早吃到的甜味,我們對糖的喜愛與生俱來,而糖的珍稀和轉瞬即逝令人唏噓。水果這種天然的甜蜜在人類文化中多是美好事物的象徵,但也不乏負面故事的隱喻。
蘋果在希臘神話裏,是指很美好的聖物。從《神譜》開始,金蘋果園,即是彼岸的福島、極樂的人類歸宿。金蘋果代表一切豐收、美貌、財産、勇氣、青春等人類所渴望的事物。
拉斐爾《美惠三女神》1504-1505年木板油畫法國尚蒂依城堡孔蒂博物館藏
金蘋果的故事(也就是帕裏斯評判事件)中,金蘋果主要象徵美貌。故事裏三女神阿佛洛蒂忒、雅典娜、赫拉為了贏得金蘋果,紛紛在帕裏斯面前展現自己的美麗。
中世紀雕塑家吉斯勒貝爾 《夏娃的誘惑》,約1130年
當教士將《聖經》轉譯為拉丁文時,蘋果就成為了夏娃偷吃的“禁果”,是罪惡的果實,是“萬惡之源”。蘋果作為禁果,與伊甸園共同構成了象徵人類起源的經典符號,也是畫師和雕刻家們反覆描繪的對象:夏娃手持蘋果,表現出人類第一位女人經典的媚態。
但丁·加布裏埃爾·羅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沃提考迪亞之維納斯》
比利時畫家瑪格利特則將青蘋果作為藝術標誌,它反覆出現在各個場景:西裝男士的臉上,碩大空蕩的房間中,還有枯敗的巨大樹杈中央。蘋果的暗示意味不明,或者根本沒有暗示,只是蘋果稚嫩生澀的綠色為畫面詭譎的構圖增添了不安感,吸引觀者去遐想蘋果背後隱藏的真相。
勒內·瑪格利特 《人之子》 1964年布面油畫116 x 89 cm,瑟斯頓羅伊斯畫廊,阿倫敦
勒內·瑪格利特《收聽室》1952,布面油畫 45 x 54.7 cm,美國休斯頓梅尼爾收藏博物館
不同於蘋果的美好和神秘,西瓜在墨西哥文化中寓意死亡,是墨西哥傳統節日‘亡靈節’的流行符號,在墨西哥傳統藝術中通常將亡者與西瓜緊密聯繫
弗裏達·卡羅《生命或光的果實》1953,45×62cm,墨西哥城,拉克爾M.埃斯皮諾薩烏洛亞收藏
“我希望出口是快樂的,我願意永不回來”——弗裏達卡羅
墨西哥藝術家弗裏達·卡羅,在經歷了大半生的苦痛後在死前畫下了最後一張作品,即是這一張西瓜靜物。被病痛和心碎折磨一生的弗裏達在紅色的瓜瓤上寫下“生活萬歲”,與弗裏達生前的大部分自畫像不同,這幅畫呈現出了一種非常積極的情緒,鮮明的紅綠對比看上去爽朗又活潑,好像弗裏達終於帶著解脫和瀟灑的情緒離開了人世。
《生活萬歲( Viva la Vida)》, 1954, 59 ×50.7 cm, 弗裏達·卡羅博物館,墨西哥城
蘋果和西瓜在現代是再平常不過的水果,可是誰又能想到這些甜蜜美麗的食物在文化中有如此多樣的面孔呢?到了當代,水果更多成了新鮮、天然的代名詞,憂鬱或是神秘的隱喻離我們遠去,與濃烈的工業制糖相比,水果的甜味也顯得自然純樸。
食物永遠是人類生活中離不開的話題,也是藝術永恒的主題之一。將食物賦予深沉含義的文化傳統,彰顯了古人奇幻的精神世界,也豐富了藝術作品。畫面中的吃食承擔了部分“講故事”的功能,為畫作傳達多層資訊。它隨時警示著人類生存與消亡的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