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中旬的北京
今年,日常出行頻率的降低,讓我們對週遭自然界變化的感知,變得敏銳起來。
朋友圈又開啟了一年一度的賞花街拍大賽。繽紛的色彩和花朵挂在枝頭,城市裏,哪怕在一些極細小的角落,也會有鮮花盛開。滿眼繁花,流光溢彩,閃動著生命的嫵媚和熱情,讓這個春天特別療愈。植物的生命力和綻放的色彩,正在為人們的生活,加油打氣。
對富有生活情趣的人來説,賞花,是再自然隨意不過的事。但是,一般人看到好看的花,頂多駐足停留,或發出一句讚嘆,或拿出手機,將此刻的嬌艷定格。美的觀感轉瞬即逝,因為生活中的瑣事或頭腦裏冒出的下一個念頭,很快會把我們帶跑。藝術家則不然,同是看花,他們總能看出、玩出許多花樣。
|最有生活品位的宋人
|簪花、插花是時尚
蘇漢臣,《粧靚仕女圖》 ©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
在中國所有的古人裏,若論生活品位,非宋人莫屬。小小花事,對宋代人來説可是全民風尚。他們不僅在自然中賞花,更會將花草帶回家中,悉心擺弄,精心挑選盛放的瓷瓶花器,將生活空間點綴地活色生香,意趣盎然;而將花朵簪在發間,俏皮又別致,更是當時街頭流行的裝扮。這份“簪花”的習慣,不論男女,不分貴賤,上至君主、士大夫,下至市井小民,都以簪花為時尚,以此為美。這份樂活與雅興是他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宋佚名《人物圖冊》(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南宋流行的“燒香、點茶、挂畫、插花”均有體現(圖片來自網路)
插花的雅興,也有節慶的助推之功。宋代每年春天都會舉辦盛大的“花朝節”,《夢粱錄》記載:“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浙間風俗,以為春序正中,百花爭放之時,最堪遊賞。”花朝節出門賞花的市民往往萬人空巷。而宋後,花朝節則逐漸趨於沉寂。
南宋宮廷畫師李嵩,繪有一套《花籃圖》,分為春夏秋冬四幅,其中《夏花籃圖》現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冬花籃圖》現收藏于台北故宮博物院,《春花籃圖》流落于日本,《秋花籃圖》則已經失傳。有人説,李嵩的《花籃圖》是世界上最早的靜物畫。這種説法尚無定論,但透過這套寫實性很高的圖像,我們可以觀察宋人是如何以竹籃為器皿、四季花草為配材來完成一件插花作品的。
李嵩,《花籃圖》之《夏花籃圖》©北京故宮博物院
在《夏花籃圖》中,插花師用夏天盛放的大朵蜀葵作為主花,梔子花、石榴花、含笑、萱草為配花,襯繞于旁邊。竹籃也編織得非常精巧,與花卉相得益彰。
|花卉 靜默如迷
在西方世界,起始於17世紀荷蘭的靜物畫中,瓷器、花卉、蔬果成為藝術家們普遍描摹和表現的對象。這一時期,誕生了很多以花卉為題材的畫作。這些靜物畫在今天看起來,有些雷同,加上上世紀80、90年代,中國家居市場上琳瑯滿目的各種相似樣貌的裝飾畫,也讓它們看起來有些陳舊和乏味。
但在當時,借由花朵的美麗、脆弱和生命短暫,比喻人類轉瞬即逝的生命和對物質無意義的追求,是這類花卉畫共同的創作理念。荷蘭盛産鮮花,藝術家們用日常生活中最習以為常的事物進行藝術表達,當然是很自然的選擇。儘管看上去比較雷同,但在不同藝術家筆下,對花卉的表達也有很多層次微妙的處理和差異,值得細細品味一番。
大安布羅休斯·博斯查爾特,《瓷瓶中的花》,約1618年,板面油畫,64×46cm,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
大安布羅休斯·博斯查爾特《瓷瓶中的花》 和許多荷蘭、佛蘭德斯畫家一樣,大安布羅休斯·博斯查爾特最擅長表現的題材就是花卉。《瓷瓶中的花》是他去世前兩年所作,鮮花細節和形態栩栩如生。有意思的是,在這幅畫裏,藝術家將花嵌入圓形窗龕。鮮花背後,煙霧濛濛、深不可測的世界,正在向遠方延伸。藝術家覺得鮮花明艷美麗,是我們可以掌控的事物,而外面的世界廣袤無垠,遠非我們可以控制。畫家的表達超越了感官意義。此外,藝術家還以貝殼裝飾窗龕,將鮮花裝入雕塑般的花瓶,除此之外,他對窗外的建築、風景、礁石也投入了很大筆力。鮮花絢爛開放,卻終會凋零,唯有貝殼和珠光寶氣的花瓶才能超越鮮花而得到永生。然而,只要動動手指,精雕細琢的花瓶也會跌落窗外。博斯查爾特提醒我們,一切物質終將死亡。
揚·戴維茨·德·黑姆 《瓶中花》 圖片來自網路
揚·戴維茨·德·黑姆的《瓶中花》就像一個生動的微觀世界,以花為主角,還有甘甜的水果和昆蟲。與博斯查爾特將鮮花置身於真實世界的背景,德·黑姆筆下的鮮花背景幾乎是全黑的,他以更精細的筆調刻畫對象,光滑瓷瓶上的高光部分為整幅畫面打開了連接外部世界的窗口,蝴蝶、毛毛蟲和葉子就像在蠕動,為畫面增添了生命的動感。瓷瓶中清晰可見的植物根莖映襯出清澈乾淨的泉水。
揚·凡·海瑟姆,《瓶中的蜀葵和其他花》,約1702-1720年,布面油畫,62×52cm,倫敦,©英國國家美術館
揚·凡·海瑟姆《瓶中的蜀葵和其他花》 揚·凡·海瑟姆是阿姆斯特丹最有名的花卉畫家之一,這幅作品帶來的巨大視覺享受讓他實至名歸。這幅畫的構圖有種建築構圖的邏輯性。左邊的蜀葵爭相開放,花朵上方還有一串花骨朵,另一邊野花稀稀落落地與蜀葵構成平衡,稀有的鬱金香,邊緣褶皺呈深紅色。冷紫色的小花半隱半現在黑暗中,康乃馨和卷心菜般的葉子上,可以看到一兩隻小蟲。整幅畫面體現出一種典雅矜持的美感和一派鬆弛輕鬆的愜意。
讓-巴蒂斯特·莫努瓦耶,《鮮花與水果》,17世紀晚期,布面油畫 圖片來自網路
讓-巴蒂斯特·莫努瓦耶《鮮花與水果》 在法國,如果説莫努瓦耶是法國17世紀最偉大的靜物畫家,《鮮花與水果》這幅作品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的靜物畫風格創意大膽獨特,這幅畫作中沒有插滿鮮花的花瓶,鮮花淩亂地鋪在石臺上,邊緣閃著光芒,兩根流蘇垂了下來。鮮花和水果不是靜靜地擺好,而像從一個翻掉的碗裏散落了出來。
|繁花與侘寂
日本人對花有特殊的情結,“絢爛與侘寂”是日本美學的一個重要特徵,這兩點恰恰在花朵身上兼而有之。
蜷川實花影像作品
蜷川實花 大學時曾與室友深夜觀看電影《惡女花魁》,對影片明艷飽滿的風格,和女主角顧盼傾城的美印象極深。多年後,在上海拉法耶藝術設計中心,蜷川實花中國首場大型個展上,我看到了《惡女花魁》的電影花絮和幕後布景細節,才發現這部電影原來出自這位女性導演和攝影師之手。金魚和鮮花是蜷川實花作品中反覆出現的元素,也是她的標誌。在她的鏡頭下,無論是金魚還是艷麗的花朵,比如櫻花,乍看之下都很美,但也都呈現出某種艷麗之極的絕望。同時,在蜷川實花的影像作品中,花朵不是自然存在的,它們常常是人工加工後的花朵,金魚也是由鯽魚變異而來。蜷川實花借由它們表達了自己對週遭世界的理解,每一種生物包括人類都生活在一個由人類自己不斷改造和異化的世界中。
蜷川實花影像作品,畫面中呈現的花朵和動植物實際是藝術家在攝影棚中搭建的“虛假”自然界
蜷川實花影像作品,畫面中呈現的花朵和動植物實際是藝術家在攝影棚中搭建的“虛假”自然界
蜷川實花“櫻花”系列,透射出冷寂與悲傷的日本美學特徵
荒木經惟 怪老頭手里正捧著一束木棉花走在東京街頭,看起來一副憨態可鞠的樣子。這張照片是荒木經惟的一個著名系列——“花人生”系列的其中一幅。人們很難以一種具體的攝影風格來形容荒木經惟的創作,但他一生拍攝的作品主題基本可以概括為兩個,一個是女人,一個就是花。
荒木經惟,“花人生”系列,銀鹽手工放大,51×61cm
荒木經惟的藝術生涯中,誕生了各類以“花”為主題的經典作品,包括 “花人生”、“花曲”、“千禧年之花”、“花與JAMORINSKY”、“色情花”、“花小説”、“花靈”、“POLART”、“繪卷·花幽”等。花幽”一詞,也暗含了荒木經惟攝影風格中所展現的幽玄、幽暗、隱秘、曖昧等美學指向。
這三張照片,是荒木經惟職業攝影生涯拍攝的第一組以花為主題的作品。
荒木經惟,“花人生”系列,銀鹽手工放大,51×61cm
第一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是他得知自己的妻子陽子身患絕症,他手捧一束花前去探望,在去醫院一段小路的臺階上,他看到自己的身影時無意識中按下了快門。荒木經惟日後對這張照片的解釋是,“想著能否拍下自己的心情,那裏或許包含著自己真實的情感”;
荒木經惟,“花人生”系列,銀鹽手工放大,51×61cm
陽子去世當天晚上,一直在病房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突然盛開,荒木經惟似乎從中得到一種“神啟”,從此開始拍攝“花”這一主題,並將個人對生死的思考和體悟借由 “花”向外界展現;
第三張照片是荒木經惟愛妻陽子入葬時的場景,據説荒木發表這張照片的行為,讓同為攝影師的篠山紀信感到難以接受,自此和荒木絕交。而他終其一生對女性性器官、身體有如執拗般的狂熱,在荒木經惟對“花”的凝視中,被轉化為一種更為隱晦、含蓄和充滿暗示性的表達。
荒木經惟,“色情花”系列,c-print,100×70cm
荒木經惟,“花曲”系列,c-print,110×75cm
© Julien M.Hekimian/Getty Images
村上隆 同為日本藝術家,村上隆的藝術之路似乎脫離了本國引以為傲的藝術傳統。他對商業、流行文化和消費主義擁抱式的狂熱,讓他一度在本國引起巨大爭議。“太陽花”是村上隆的得意之作,如今,他的太陽花不僅出現在畫裏,更向時尚、家居、玩具等領域全面鋪開。年輕人喜歡太陽花的活潑和卡通趣味,加上它的百搭和超高辨識度,使村上隆成為時尚、演藝和年輕一族推崇的偶像。
|生命的自傳
雷杜德花卉作品
雷杜德花卉作品 圖片來自網路
雷杜德——藝術界的植物學家 雷杜德堪稱“藝術界的植物學家”,他自幼出身藝術世家,祖父、父親都是畫匠。這份家族遺傳基因讓他自小表現出很高的繪畫天賦。他13歲開啟藝術生涯,23歲,師從植物學家查爾斯-路易斯·埃希蒂爾·德布魯戴爾(1746-1800年),系統掌握了植物在形態方面的特點,為他此後的植物插畫奠定了基礎。他筆下的花卉惟妙惟肖,精準唯美。而在他所有描繪的花卉中,玫瑰和百合尤為精彩。
雷杜德最為世人所知的作品是舉世聞名的《玫瑰聖經》。他曾為近50部植物學著作繪製插畫圖,創作了2100幅植物圖譜,涵蓋1800種不同品種,其中就有許多在雷杜德描繪之前不為人知的稀有品種。1840年6月20日,雷杜德在工作臺上觀察一朵百合花時不慎摔倒而離世,享年81歲,度過了自己單純優雅的一生。
梵谷,向日葵 圖片來自網路
梵谷,鳶尾花 圖片來自網路
梵谷,向日葵 圖片來自網路
梵谷——絕望中開出的生命之花 在《渴望生活》一書中,歐文·斯通認為,最能打動讀者的不是名人深厚的成就和輝煌,而是他們追求和探索的過程。梵谷作為藝術家的一生,無疑是具有悲劇色彩的。但是他38年的生命,自始至終,一如他筆下的向日葵一般,燃燒著濃烈奔放的激情。梵谷筆下的向日葵代表的不只是單純的生命熱情,也包含了藝術家承受的,來自生活的貧窮,精神的掙扎、壓抑和孤獨。正是在這種絕望的掙扎中,依然涌動出的珍貴的生命之花,讓人們為之動容。
莫奈,睡蓮系列, 圖片來自網路
莫奈,睡蓮系列, 圖片來自網路
莫奈,睡蓮系列, 圖片來自網路
莫奈,睡蓮系列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莫奈——池中的睡蓮 向日葵之於梵谷,正如睡蓮之於莫奈。從藝術家選擇的花上,也可以看到藝術家截然不同的性格。梵谷傾其一生都要燃燒自我,綻放生命的光和熱,對生活全情投入。與之相比,莫奈則要文雅、冷靜、抽離許多。《睡蓮》系列,是莫奈的藝術巔峰之作。莫奈在43歲時,開始在吉維尼定居,在他居住的庭院的池塘裏繁殖了許多睡蓮,這一池蓮花成為他晚年描繪的主要對象。他曾説:“普天之下能引起我興趣的,只有我的畫和我的花。”
喬治亞·歐姬芙作品 圖片來自網路
喬治亞·歐姬芙作品 圖片來自網路
喬治亞·歐姬芙作品 圖片來自網路
喬治亞·歐姬芙——如花般柔韌強大 喬治亞·歐姬芙生於1887年,1986年逝世,是1920年代美國藝術家的傑出代表。她堪稱藝術史上,一位真真正正活出了自我的藝術家,“無論別人怎麼看我,我依舊如故”。歐姬芙以花卉畫著稱,她喜歡將花蕊局部放大,很容易令人聯想到女性的性器官,這種看法和聯想一直讓奧基弗非常不悅。她認為,自己的確是畫了花朵的生殖器官,但令她真正著迷的是植物的結構和呈現出的那種複雜的怪異感,她將巨大的花推到我們面前,你不得不正視,這樣的畫面讓你對習以為常的花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安迪·沃霍爾作品
安迪·沃霍爾作品
安迪·沃霍爾也畫花 安迪·沃霍爾也畫過很多花卉品種,他于1964年創作的花卉油畫系列,其生動鮮活的色彩和形式一新的樣貌,令其成為沃霍爾繪畫作品的巔峰之作。
花在人類世界中有許多含義。佛教徒以花供佛,花中有三千大千世界;面對故去和正處於病痛中的人,人們總是手捧鮮花,帶去惦念和祝福;面對人間喜悅,我們也以花慶賀,希冀更好的未來。這個春天,嗅覺的感官暫時被關閉,願這繁花的豐盛療愈你的雙眼! (撰文、編輯:臺馨遙)
(圖片源自網路,本文部分內容參考自《宋人愛插花》、《溫迪嬤嬤講述1000幅世界名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