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宇
藝術家都像勤勞的小蜜蜂。
蜜蜂聞香而動,每天穿梭忙碌。藝術家也是東奔西走,不辭辛勞,無論是差旅,還是探親訪友,他們都懷揣著小本,走到哪畫到哪。他們用腳步丈量祖國的山山水水,用畫筆勾勒他們的人生軌跡,用作品呈現他們的人文情懷。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所經之處,落筆成畫。他們一生的跋涉,最後匯整合一幅幅作品,一本本圖冊。翻閱圖錄,了解畫家的藝術樣貌,窺見畫家人生的經歷,也知曉中國的地理人文。他們的作品來源於生活,每一幅都有故事,每一筆都凝練,歲月流轉,歷久彌新。
宗其香留存作品千余幅,其中有3米至16米的長卷20來幅;古元留存作品千余幅(版畫、水彩);吳冠中自己預估存世5000來幅,《吳冠中全集》(十卷)共收錄作品2304幅,另出版散文雜文集百餘冊;李斛僅有30年繪畫生涯,留存作品千余幅(水墨、素描速寫)。這是一筆筆豐厚的藝術財富,他們填充著中國美術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北京畫院美術館甚至各自家鄉美術館的館藏,他們也活躍著民間收藏,豐富著人們的精神生活。
中國這麼大,我想去看看。先看一看疫後的武漢,再沿長江,經南京、太湖、上海、紹興,最後逆流而上,至三峽、重慶。
唐一禾,七七的號角,布面油畫,33.3×61.2cm,1940年,中國美術館收藏
第1站 · 武漢
武漢,武漢,武漢!
今年以來,我們看到最多的字眼就是武漢。三萬多醫護人員逆襲武漢,“火神山”“雷神山”“方艙醫院”迅速建起,一時間萬人空巷,漢江嗚咽。武漢牽動著全國甚至全世界人民的心。
武漢是中國中部地區的中心城市,資源富足,人傑地靈。在藝術層面,唐一禾《七七的號角》吹響了湖北藝術的樂章。相繼出現了唐小禾、周韶華、冷軍、石衝、曾梵志,還有一度活躍在武漢的尚揚先生,以及新生代年輕藝術家,武漢藝術人才輩出。
整理幾幅湖北藝術家的作品,以及外地藝術家筆下的武漢。向湖北禮敬!目前形勢利好,希望疫情儘快結束。
石衝,行走的人,布面油畫,180×80cm,1993年,獲第二屆中國油畫年展金獎
冷軍,世界風景,布面油畫,105×200cm,1995年,獲第三屆中國油畫年展金獎
東方油畫藝術廳1991年發起“中國油畫年展”,文化部和美協作為主辦或後援單位,共舉辦三屆展覽,隔年一屆。我經歷了第二屆的展後工作和第三屆全程,湖北藝術家冷軍和石衝就是在這三屆展覽中異軍突起。他們的作品在極端的寫實功夫中滲透出沉思和智慧的光芒,引人矚目,他們連續三屆獲得展覽金獎和銀獎。
劉壽祥,遠山,紙本水彩,54×75cm,2013年
這次疫情中,武漢著名水彩畫家劉壽祥先生因病毒感染去世。2015年我在職翰海拍賣時曾與他有過合作,如今他去了遠方,但他的作品可以離我們很近,作品是畫家生命的延續。
李斛,武漢長江大橋鑽探工程,紙本水墨,50.5×153.6cm,1954年,中國美術館藏
宗其香,武漢碼頭,紙本彩墨,31.2×43.7cm,1955年
1954、1956年,李斛兩次赴武漢長江大橋工地體驗生活、現場寫生,創作了一批有關武漢題材的重要作品,包括《大橋從這裡修過去》《武漢長江大橋鑽探工程》《夜戰》等,特別是在夜景的表現方面,已是爐火純青。宗其香《武漢碼頭》則是大開大闔的場景,寬闊的江面和馬路,較之人物很渺小,但小小的人類能蓋起高樓大廈,能建造橋梁巨輪。人類在創造著歷史,在改變著世界。
第2站 · 長江
上世紀70年代初,一些頗具實力的畫家從下放勞動的地方被召回,參與為各大飯店、禮堂繪製大型壁畫。其中包括祝大年、吳冠中和袁運甫三位。
創作《長江萬里圖》,初衷是為北京飯店繪製巨型壁畫。1973年,吳冠中、黃永玉、祝大年、袁運甫為收集資料,從上海溯江而上,水陸兼程,一路寫生,歷經百天。行至重慶時,局勢發生變化,長江壁畫宣告流産,所幸他們一路所畫作品留了下來,吳冠中也因機緣巧合留下三幅《長江萬里圖》,亮相2010年翰海春拍即是其中一幅。
本文作者馮宇與吳冠中作品《長江萬里圖》
吳冠中,長江萬里圖,紙本油畫,22.5×509cm,1973-1974年
《長江萬里圖》,是吳冠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是吳冠中70年代作品的集合體,集70年代初作品之大成,備70年代後期作品之素材:雪域青松、天府梯田、巫俠女神、黃山雲霧、金陵大橋、水鄉粉桃、濱江船帆——魂入畫中。吳冠中自述:“我作長江,整體從意向立意,局部從具象入手,此亦我70年代創作之基本手法。江流入畫圖,江流又出畫圖,是長江流域,是中華大地,不局限一條河流的兩岸風物。”吳冠中作品從來就是不拘一格的。
祝大年,夔門,工筆重彩,111×155cm,1973年
袁運甫,三峽夔門,紙本水粉,39.5×54cm,1973年
他們同畫蘇州園林、黃山松、嘉陵江、夔門。對於這一段經歷,吳冠中曾説:“我們畫過同一個對象,或各畫不同的對象,在作品與被寫生的對象的差異間,彼此比較,便更深入理解各人的著眼點與不同情思。這種令人陶醉的藝術生涯孕育了我們的人生氣質和藝術素質,我們對此永遠懷念!”
第3站 · 南京
南京長江大橋全長4589米,寬15米,是南京標誌性建築,也是一座由中國自行設計和建造的雙層式鐵路、公路兩用橋梁,在中國和世界建橋史上都具有重要意義。
蘇天賜,江上長虹(南京長江大橋),布面油畫,105×255cm,1974年,江蘇省美術館藏
對於自己居住的城市,蘇天賜對南京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倍感親切的。為完成創作,蘇天賜對江邊高樓、塔吊以及大橋的遠近景、多角度進行細緻充分的寫生描繪,最終一一有序呈現在畫面中。整個畫面靜中有動,色彩紛呈,壯闊恢弘。這是《江上長虹》,也是蘇天賜的藝術之虹。
袁運甫,南京長江大橋,紙本水粉,54.2×157cm,1973年
同年,袁運甫也完成《南京長江大橋》。對於此作,先生坦言:“大橋不好畫,太細了即死板,太松了就不像。”真正體會了似與不似的道理。在袁運甫的作品中,常利用筆、色彩及體積、塊面構成關係,營造出不同凡響的空間關係。此幅即是範例。
第4站 · 太湖
水鄉、太湖都是畫家喜歡的題材。水鄉小橋流水、風情溫馨,太湖則煙波浩淼,水天一色。許幸之是一幅全景圖,他很注重畫面的節奏、色彩和美感。近處的一排樹木螺旋而上,像一群青澀的舞蹈少女,頗具風姿。紅色隔離墩和遠處點點紅帆,色彩呼應,天空白雲排山倒海而來,遠山綿延,好一幅《湖光山色》圖。
許幸之,湖光山色,布面油畫,26.4×86.3cm,1959年
古元有數幅作品描繪太湖,包括版畫作品。此幅用輕鬆的筆調,簡潔的色彩,概括地表現太湖漁村。古元善於在畫中安置小景,幾個人、幾隻鳥、一個小建築,甚至一抹顏色,畫面立刻鮮活生動起來。這是作者細心、用心、童心的表達。《太湖漁村》左下角一葉輕舟一個漁民,融化在畫面裏,幾乎不見,確是點睛之筆。
古元,太湖漁村,紙本水彩,39×54cm,1960年
第5站 · 上海
上海滄州飯店,曾是滬西最著名的豪華旅館,形似手槍,弧形回廊,羅馬圓柱,風格獨特,孫中山、胡適、郭沫若、梅蘭芳,甚至杜威和泰戈爾都下榻過這裡,在近代上海史上赫赫有名。張光宇以一拱形門窗窺視外面世界,畫面融合張氏設計、繪畫等元素,民族特性,畫風清新。
張光宇,上海滄州飯店,紙本水彩,42×30cm,1954年
祝大年、袁運甫這兩幅是去為《長江萬里圖》寫生途經上海所作。相同的俯視角度,不一樣的表達方式。袁運甫畫面左下角,小小標語“全世界無産者聯合起來”,可見整個大上海、大中國的年代痕跡。
祝大年,上海,紙本鋼筆,53.5×39cm,1973年
三幅作品擺放一起,恍惚間視覺從拱形門窗中穿過,掠過眼前的樓閣,遙望到20年後的上海風雲,甚至穿越到今天繁華的大上海。
袁運甫,大上海,紙本水粉,54×79cm,1973年
第6站 · 紹興
魯迅先生是中國現代文學奠基人,新興木刻倡導者。1956年是魯迅逝世30週年,文藝界開展各種緬懷活動。宗其香去紹興,是受魯迅紀念館委託,創作《少年魯迅》;古元去紹興,是為魯迅小説《祝福》《故鄉》繪製插圖。他們豐收而歸。從兩幅《魯迅故居》來看,古元總覽全室,宗其香只是擇取其中一個角落,簡單的色調,沉靜的畫面,無聲勝有聲:這是一戶典型的江南人家,這裡走出一代文學巨匠,這是一段光輝的歷史。
宗其香,魯迅故居,紙本彩墨,31.5×43.5cm,1956年
古元,紹興魯迅故居,紙本水彩,24×36cm,1956年
古元,紹興渡頭,紙本水彩,39×32cm,1956年
吳冠中曾説:“魯迅是我最崇敬的人。”吳冠中頗多紹興風景作品,《魯迅故鄉》也成系列。紹興水鄉水運發達,交通便利,白墻黑瓦的傳統建築,淡雅精緻,一派東方情調,極其入畫。
吳冠中,紹興河濱,木板油畫,61×46cm,1977年
第7站 · 三峽
無獨有偶,同曲異工。宗其香、李斛同師同事,同善山水,同精於夜景。同在上世紀60年代任中央美院教研室主任(山水科和人物科),同畫《三峽夜航》,同樣精彩絕倫。
李斛的《三峽夜航》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是他山水集大成之作,也是中國現代山水作品典範。作品構圖氣勢磅薄,兩岸山石高聳,嶙峋陡峭,夔門如斧劈開,江面客輪逆江而上,遠方山月朦朧,李斛用幹墨皴出山石結構及樹叢,又用濕墨暈染,使之堅實而豐富。江水中山石的倒影用幹筆擦出,左岸邊停泊著的小船燈光的倒影折射出一條條亮線,剛中有柔,頗具形式美感。這種水中倒影的畫法是李斛先生和宗其香先生畫中特有的。
李斛,三峽夜航,紙本彩墨,127×177cm,1971年,民族飯店藏
宗其香,三峽夜航,紙本彩墨,69×139cm,1977年,中國美術館藏
宗其香的《三峽夜航》同樣大氣磅薄。宗其香在表現漓江山水時,常用青綠色,接近李斛《三峽夜航》的色調。但這幅作品,一改往常用色,主色調黑色,黑黢黢一片,但仔細看,黑中有細節有層次,黑色山石堅實堅定,像石雕像巨人又像衛士,屹立在江水之上。江面在晚霞的映照下,金光粼粼,和著作業船上透出的燈光,柔和了夜色,也照亮的前路。
第8站 · 重慶
中央大學,是南京大學在抗戰期間(1937-1946年)不得已遷駐重慶的一所綜合大學,其中包括藝術系。中央大學設在重慶松林坡、成都華西壩,後又因發展需要在嘉陵江上游的柏溪建設了新校區。在重慶的十年間,藝術系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藝術人才,馮法祀、孫宗慰、艾中信、宗其香、李斛、戴澤、韋啟美等等,他們都是後來中國美術教育的中堅力量。
宗其香,重慶被日軍轟炸後,紙本水彩,24.4×31.4cm,1939年
李斛,戰火中的難民,紙本彩墨,36.5×53cm,1944年
吳作人,重慶大轟炸,布面油畫,80×100cm,1940年
對於重慶大轟炸,年輕熱血的藝術家們用作品銘記。
宗其香和李斛都是表現重慶轟炸後的慘象:宗其香畫面中幾個隨筆勾勒的小人物在殘骸中搜尋生活物資,正面一堵明亮的殘壁,也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李斛的畫面則是灰色調,濃煙滾滾、枯草蕭蕭,一群逃難的人扶老攜幼,不知去向哪!吳作人則是以俯視的角度來表現重慶大轟炸:畫面前方,江水、山地、天空用顏色層層表現,畫面左邊,燃燒的滾滾濃煙向天空散去,濃煙下的點點猩紅是憤怒,也是毀滅。這是一聲長嘯,也是一首泣歌,這是永遠不能消散的歷史罪惡。
第9站 · 嘉陵江
重慶中央大學柏溪分校面臨嘉陵江。嘉陵江哺育了兩岸的人民,也影響著中大的莘莘學子。這裡是他們藝術的搖籃,他們從這裡起步,從這裡出發,開啟一生的藝術征程。他們對嘉陵江有著別樣的情感,他們用畫筆描繪嘉陵江,歌頌嘉陵江人民。
當時重慶作為陪都,有人口百萬以上,沒有鐵路,少許公路零碎支離,因此會合於重慶的長江、嘉陵江的運輸十分繁忙,大小船隻往來江上,絡繹不絕。在大學裏無須走出校門就能俯瞰嘉陵江船夫衣衫襤褸,成群結隊,順水劃橈,逆水拖纖。無論寒冬酷暑,無論枯水洪峰,他們對敵後方的民生和戰爭的物資運輸貢獻巨大。
李斛,嘉陵江縴夫,紙本彩墨,84.7×232cm,1946年
宗其香,嘉陵江上,紙本彩墨,122×199cm,1947年
宗其香、李斛都是窮苦出身,此情此景,感觸頗深。李斛創作兩幅縴夫,其中一幅近似裸體,肌肉的表現更有視覺衝擊,姿勢和力量讓人看到底層勞動者的掙扎和奮進。《嘉陵江縴夫》既是對底層勞苦大眾的同情和讚歌,也是對列賓《伏爾加河上的縴夫》的致敬!
國破山河在,拳拳赤子心。李瑞年1937年從歐洲留學回國,後任教于重慶中央大學。《嘉陵江兩岸》作于1944年,抗日戰爭還未結束。作品畫面溫暖色調,俯視構圖,一段嘉陵江,靜靜的河水破坡流過,低矮的房屋和停泊的小船,無聲勝有聲。
李瑞年,嘉陵江兩岸,布面油畫,75×75cm,1944年
第10站 · 灌縣
灌縣竹索橋又稱安瀾索橋,位於四川省都江堰市,橋長261米,飛架岷江南北,橫跨都江堰水利工程,是四川西部與阿壩之間的商業要道,是藏、漢、羌族的聯繫紐帶。安瀾索橋也是世界索橋建築的典範。
孫宗慰、馮法祀、李斛都多次描繪該索橋。孫宗慰作此畫時,已經歷敦煌之行,蒙藏少數民族的艷麗服飾色彩,也潛移默化在他後來的作品中,整個畫面青山綠水,一葉舟筏,竹索橋遠架河面上,一幅愜意山水圖。
孫宗慰,灌縣竹索橋,布面油畫,66.5×85.5cm,1943年
許幸之,都江堰風景——竹索橋,紙本水彩,22×29.3cm,1951年
李斛,索橋,紙本彩墨,27.8×37.6cm,1956年
馮法祀,灌縣竹索橋-3,紙板油畫,37.5×32cm,1957年
馮法祀和李斛是在50年代中後期故地重遊,李斛側重對橋本身建築結構的表現,仰視構圖,讚其宏偉,也是對人類智慧的敬意。馮法祀直接登橋作畫,金色色調歡快明亮,心情多愉悅!許幸之筆下是一幅人間仙境圖,高山清流,雲霧繚繞,索橋橫跨,人物則是這仙境中的小精靈。(本文來源:“勢象空間”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