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故事總比一個概念來得更生動,人類從古至今在故事的海洋中成長,智人因為會講故事從而凝聚起團隊的力量,故事有著永恒的魅力。
人類在叢林時代,部落裏的巫師會講故事,他講的故事連結祖先和神靈,給族人描繪了未來和方向,故事以歌唱的方式一代代傳遞下來;人類又用符號的方式將故事記錄在圖案裏,刻畫在器物上,這樣圖案是故事的提示符,一代一代的人們在山歌和圖案的故事世界裏生活。
仇英《清明上河圖》(局部)
到了農耕時代,禮教變得尤為重要,除了有錢子弟可以在私塾中學書知禮,大部分不識字的民眾是通過聽書看戲獲得資訊的,聽眾迷醉於説書人描述的空間,於是在勾欄瓦肆裏時光流轉,”旦聞屏障中撫尺一下”,”列位看官聽了”⋯⋯而圖像又在另一場地重復著評書的內容,同主題的圖像出現在村口的廟宇中、床頭的雕花圖案裏,”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孔明持扇站城樓”、”張生越墻會鶯鶯”、”八仙過海顯神通”⋯⋯又來了一支力量便是戲劇,村裏有了紅白喜事, 請來戲班子,一齣出、一幕幕唱盡人間悲歡離合,忽然皮影戲班子也出現了,樓宇飛動,人物接踵,這已經是電影的前身了。
《西廂記》明代木版插圖
造紙術和印刷的出現給文明的傳播帶來了革命,原來通過口口相傳的內容,可以用紙筆記錄下來。而印刷又使得記錄變成了複數,可以複製出千千萬萬個文本。明代的文學和插圖就是和園林、戲曲一起發展起來的,那是靜有圖像,動有文本,唱有聲音,人們充分浸泡在故事的海洋之中。
韓熙載夜宴圖
到了近代上海,點石齋畫報請來了蘇州的繪畫高手吳友如,為新聞報紙配上圖畫,介紹異域風情和奇聞逸事,之後又有張光宇、賀友直一代又一代人的貢獻,上海延續了中國敘事繪畫的血脈,併為其注入現代性因素,可視為時代意義上圖像敘事的重生。而現代的學院系統更加重視對繪畫”純正性”的研究,重視繪畫有別於文學的自身屬性,但如果將表現技法和形式從敘事的內容中抽離出來,就容易使繪畫變成了內行之間的術語或是考試用的能力樣本。想起五代時的顧閎中受命去韓熙載家,為的是窺探韓熙載是否有謀反的跡象,如果顧閎中有了今天的暗訪用攝像頭,他還有沒有必要畫《韓熙載夜宴圖》?今天人們去研究顧氏作品的繪畫技法是不是偏離了他的初衷?顧閎中的首要目的是敘事和記錄。
蔚縣壁畫
讓我們再來回顧一下:攝影從架上繪畫中分離出來;架上繪畫又是從壁畫發展出來的;壁畫又有施工的小樣(粉本);這個故事化的小樣(粉本)就和插圖非常接近;插圖又是從文本書籍中衍化出來了;文本書籍又是從口頭文學發展而來的;口頭文學説唱又是從巫師那裏傳下來的,所以今天的藝術家本質上仍是巫師,具有巫師的部分職能。
2020年春節正是新冠病毒疫情爆發的高峰期,人們在家隔離,居家辦公、遠端會議、網上教學開展起來,不禁讓人思考這個時代的造型藝術將會有什麼樣的變化,音樂本來就是一種波長,所以更加便於傳播,而所謂的造型藝術,是否一定要物質化,造型藝術的傳播性可能會又被重視起來,如同印刷對手繪的革命一樣,今天網路中的圖像傳播發展迅猛,以公眾號為代表,網路催生了多種多樣的圖文敘事的形式。2019年初大石和盧悅在北京策劃了一個名為”臆想倉庫”的展覽,意將頭腦中的奇怪臆想和現實中雜亂倉庫對應起來,確實是一個解釋造型藝術的新視角,展望下一時代,存放物品的倉庫和物品本身可能都是虛擬的,但是想像這種行為和敘事這種手段是永遠不會停歇的,就像量子的互相纏繞,連接起不同的大腦、不同的空間,這空間就是留給今天的圖像説書人的。
李尤松
2020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