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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西班牙胡安∙米羅基金會主席馬克∙丹尼爾博士

專訪西班牙胡安∙米羅基金會主席馬克∙丹尼爾博士

時間: 2020-01-13 15:13:13 | 來源: 藝術中國

成立於1975年6月10日的胡安米羅基金會(Fundació Joan Miró),由胡安米羅(Joan Miró)親自創立。這裡收藏著217幅米羅的繪畫作品,178件雕塑,9件織物作品,4件陶瓷作品,約8000件素描和他所有的版畫作品。這裡不僅是世界範圍內研究和了解米羅的中心,更秉承米羅精神致力於推廣當代藝術創作。

藝術中國駐歐洲編輯賈曉棟專訪胡安∙米羅基金會主席馬克∙丹尼爾博士(Dr.Marko Daniel),帶大家走進胡安∙米羅的奇幻世界。

《太陽前的人》(1968)174x260釐米│圖:謎西藝術©胡安∙米羅基金會

馬克∙丹尼爾博士(1964年-)出生於德國亞琛,1989年在英國埃塞克斯大學獲得藝術史博士學位後,在英國溫徹斯特藝術學院、台灣地區大葉大學和台北國立大學等處執教。2006年,他加入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在泰特現代美術館和泰特英國美術館擔任公共項目召集人,期間成功策展「胡安∙米羅:逃避之梯」(Joan Miró: L’escala de l’evasió),並出版書籍《胡安∙米羅:逃避之梯》。由於這場展覽,丹尼爾博士與胡安∙米羅基金會建立了友誼和信任。2017年,胡安∙米羅基金會開始在全球選拔下一任總監,以接棒即將退休的Rosa Maria Malet之職,最終選擇了丹尼爾博士。

丹尼爾博士于2018年1月擔任胡安∙米羅基金會總監,帶領團隊全力迎接胡安∙米羅基金會的五十週年慶。值得一提的是,丹尼爾博士與中國淵源頗深,他曾擔任第八屆深圳雕塑雙年展的策展人,與中國當代藝術家群體交往深厚,為將中國當代藝術介紹給全世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馬克∙丹尼爾博士│圖©胡安∙米羅基金會

關於胡安∙米羅基金會

藝術中國:我們所在大樓,也就是胡安∙米羅基金會總部,擁有Montjuic山最好的景致,俯瞰著整座城市。您能介紹一下這座建築嗎?

丹尼爾博士:1968年,米羅決定創辦基金會,此後的3年多時間裏,形成了完整的構思,又花了4年時間完成了基金會總部大樓的設計和建造。大樓的設計師喬塞普∙路易斯∙塞特(Josep Lluis Sert)是米羅的多年好友,他們一起討論大樓的每個細節,很多房間佈局是專門為米羅的大型作品設計的。

米羅不僅將自己所擁有的全部畫作和文獻資料捐贈給了基金會,並且提供了一半的大樓建造費用。巴塞羅那市政府支付了另一半的建造費用,並向基金會提供了這塊風景獨一無二的土地的使用權。這從一個角度為胡安∙米羅基金會做了註釋:我們是帶有公共服務性質的私人藝術文化機構。

胡安∙米羅基金會大樓眺望臺│圖©謎西藝術

藝術中國:2025年是胡安∙米羅基金會成立五十週年,您和您的團隊為此都做了哪些準備?

丹尼爾博士:我們安排了三個層面的準備工作。首先是對基金會大樓和展出空間進行修繕,其次是對組織結構進行調整,迎接繁雜的準備工作,第三則是一個非常宏大的目標,我們要躋身於世界上最好博物館的行列。

在過去的四十年中,參觀者與博物館的關係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參觀者對博物館的需求和期望變了。希望到2025年,我們能夠重新定義博物館,構建參觀者與博物館,參觀者與米羅,參觀者與現代當代藝術新的關係。

藝術中國:這是博物館面臨的普遍性問題,在網際網路和社交媒體時代,公眾的關注度呈現低密度和快速變化的特點,這似乎和博物館有些格格不入。

丹尼爾博士:對於網際網路和社交媒體,我們視之為挑戰,也是一種機遇。在20年前,博物館和參觀者交流的方式,最多是寄一張明信片;而現在,我們通過社交媒體,能夠與全世界的米羅愛好者隨時隨地地交流,而我們的參觀者能夠以無法想像的速度與他的朋友家人,甚至陌生人分享他在胡安∙米羅基金會的參觀體驗。未來,博物館將在社會和人的網際關係中扮演一個非常重要的支點的角色。在高度去中心化的未來網際關係中,博物館將形成一個一個中心,進而影響到社會和人的關係。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現在人們在螢幕前花的時間越來越長,而博物館將扮演一個“解放雙眼”的角色,它會把人從數字世界拉到具象世界。任何的藝術品,眼中的實物與螢幕中的照片都是完全不同的,來到博物館,參觀者不僅可以用自己的雙眼觀看,用耳朵聆聽,用面頰感受陽光和風,這種感受是無法替代的。以米羅的作品為例,你幾乎可以在網際網路上找到他所有作品的圖片,但是我們的博物館裏每個展室,每處空間,每條觀展線路,都是米羅和塞特反覆討論的結晶,在這裡感受米羅的作品,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體驗。

胡安∙米羅基金會大樓內部│圖©謎西藝術

藝術中國:胡安∙米羅基金會除了研究和展示米羅的作品,是否還有其他的任務和宗旨?

丹尼爾博士:我們的宗旨很廣泛,其中之一是推廣和深化公眾對米羅的認知與理解,我們還承擔著推廣現代藝術和當代藝術的責任,並且發掘和幫助新一代藝術家。在此基礎上,我們會為新的藝術表達形式提供舞臺,比如正在展出的《聲音藝術?》(Sound Art?)集合了聲音表達和裝置藝術,還有越南藝術家Thao Nguyen Phan的影像作品展《化作泥土》(Becoming Alluvium)展示了湄公河三角洲地區的田野人文。

藝術中國:胡安∙米羅基金會的資金來源有哪些?

丹尼爾博士:主要是來自出售門票、藝術衍生品和禮物,能佔到總資金來源的85%,其他部分來自“米羅之友”和很多藝術文化機構的資助。此外,西班牙La Caixa銀行為胡安∙米羅藝術獎提供七萬歐元獎金,BBVA銀行也為我們的藝術展提供項目資助。

 

藝術中國:胡安∙米羅藝術獎有哪些關注的重點嗎?你們是如何推選出獲獎者的?

丹尼爾博士:我們首先考量的是獲獎者作品的品質和藝術價值,與此同時,我們會尋找獲獎者與米羅的共同之處,不是藝術創作的共同之處,而是他們秉承相近的藝術觀和價值觀。

關於胡安∙米羅

藝術中國:胡安∙米羅是20世界最重要的藝術家和超現實主義的巔峰之一,有人説,他作品的靈感來自於入睡前恍惚間的眼中所見。是這樣嗎?

丹尼爾博士:這是不了解藝術創作的門外漢的臆想。天才是99%的汗水,加1%的天賦。由於工作的緣故,我能夠接觸大量的米羅使用過的便簽紙、筆電、素描本。米羅為他的每幅作品付出的心血,遠超出大家的想像。米羅會隨時隨手把一些繪畫靈感記錄下來,可能是一張電影票的票根,或者是餐廳的紙張,然後在工作室裏將這些靈感具像成線條和色塊,然後在素描本上完成初步的構思,到最終呈現在畫布上,有時則需要幾年的時間。


胡安∙米羅的版畫│圖©謎西藝術

藝術中國:我曾經在社交媒體的留言區裏看到評論,一位媽媽説,我的小女兒也能畫出這樣的畫兒來。您怎麼看待公眾對米羅作品的評價,或者對超現實主義作品的評價?

丹尼爾博士:超現實主義作品在每個人眼中都是不一樣的。以米羅在1968年創作的《太陽前的人》為例,這幅畫作由簡單的紅色圓塊,黃色三角形和黑色線條組成,勾勒出一個躺著的人的造型。黑色圓環線條表示人的頭部,紅色圓塊可以象徵太陽的照曬,也可以是一隻看向畫布以外的眼睛。頭部的一半被藍色包圍,我們可以將其想像成這個人在巴塞羅那的海邊曬太陽,也可以想像成是躺在深邃藍色夜空下。而這個人是誰?也許就是米羅本人。

只是這麼簡單嗎?不是的。1966年,米羅第一次到訪日本,在日本禪道中找到了很多共鳴,受它們的影響,米羅不僅創作了這幅《太陽前的人》,還創作了日本系列的版畫。回到這幅作品,黑色和紅色都是日本文化中非常由代表性的顏色,黑色的寬厚線條意味著果斷,與日本書法中的筆畫構成有神似之處,構成了這幅作品的骨架。

這是看懂米羅畫作的方法。其實偉大作品的背後都有一段有趣的往事,並不是隨意而為的顏色堆積。

《太陽前的人》(1968),174x260釐米│圖:謎西藝術©胡安∙米羅基金會

藝術中國:1920年代,米羅數次前往巴黎,並在加入了巴黎的超現實主義團體。到1925年,米羅憑藉在巴黎皮埃爾畫廊的兩場展覽(一場是個展,一場是超現實主義團體的群展)躋身巴黎的藝術版圖。巴黎對於米羅,意味著什麼?

丹尼爾博士:巴黎對米羅的藝術之路的影響非常大。1918年,米羅在巴塞羅那的達爾毛畫廊(Galeries Dalmau)舉辦首次個人作品展,反響平平,巴塞羅那的藝術界對這種充滿先鋒意味的作品尚未能接受。1920年,米羅決定前往巴黎發展,當時的巴黎是全世界的藝術中心,這裡有俄國的先鋒派、也有德國的達達主義、有美國的爵士樂,也有俄國的芭蕾舞,而且彼此在一起毫無違和感。這不僅是因為法國長久的藝術傳統和繁榮的藝術市場,更是由於所有國家的年輕藝術家都匯集與此。

米羅在巴黎頻繁參加藝術界活動,受超現實主義旗手安德烈∙馬松(Andre Masson)的影響,米羅與巴黎超現實主義團體交往日益密切,並逐步奠定了屬於他自己的超現實主義藝術語言。此後的十多年裏,他保持著候鳥的生活方式,冬天在巴黎,夏天在蒙特羅奇(Montroig是西班牙塔拉戈納原野地區的一座小鎮)。四季的變化,喧鬧與寧靜,城市與鄉村,就像陰陽調和一樣。

藝術中國:米羅和他的超現實主義朋友們,一直保持著聯繫嗎?

丹尼爾博士:是的。巴黎是他們社交圈的大本營,倫敦也是他們經常聚會的地方。1930年代,倫敦有家酒吧叫“巴塞羅那”,就是超現實主義藝術家鍾愛的消遣場所。不論在巴黎還是在其他地方,超現實主義圈子都不是固步自封的,米羅在巴黎也受到了立體主義風格的影響。

藝術中國:在生活中,米羅是個什麼樣的人?

丹尼爾博士:米羅是一個非常慷慨的人,待人處事都是如此。他曾經捐贈很多作品給巴塞羅那城市,也全力幫助西班牙年輕藝術家的成長。1940年代到二戰結束,西班牙的經濟狀態非常糟,由於西班牙內戰的緣故,西班牙藝術家與歐洲其他國家和美國的人員交流全部中斷,米羅是僅有的幾位擁有世界聲譽並堅守在巴塞羅那的藝術家,他成為西班牙年輕藝術家心目中的燈塔。在米羅九十高齡的時候,他依然非常熱情地招待年輕藝術家,欣賞他們的作品,並從中獲得啟發和靈感,這都給年輕藝術家巨大的鼓舞。

關於馬克丹尼爾博士

藝術中國:在加入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之前,你在大學任教近二十年時間。當你決定離開學術研究領域,進入美術館工作的時候,你當時是如何考慮的?

丹尼爾博士:我在當時考慮了很多。在2006年以前,我學習和工作的軌跡全部圍繞著藝術學術研究,面對著年輕的學生,面對著書本。直到有一天,我覺得,我應該更多地去接觸更廣闊的藝術和人,接觸藝術家,接觸不同年齡段,不同人生經歷和教育背景的人。博物館是最理想的能夠讓我接觸到不同人的地方,而且在博物館同樣可以開展學術研究。

比如在胡安∙米羅基金會,我們是世界範圍內研究米羅和超現實主義最領先的學術機構,與此同時,每天都會有整隊的小學學生或者由父母陪伴的兒童來參觀,他們會在這裡建立起與藝術最初的紐帶。在我看來,這兩點同等重要。

藝術中國:你與中國當代藝術的淵源很深,能講講為什麼嗎?

丹尼爾博士:2000-2003年,我在台灣地區的大葉大學和台北國立大學等從事藝術教育工作,這是我最早接觸中國當代藝術的契機。加入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之後,我得以有更多的機會與中國最有才華的當代藝術家們合作。2014年,在我擔任第八屆深圳雕塑雙年展的策展人的過程中,我在中國生活和工作了大半年的時間,奔波于北京、上海和深圳之間。

當一個人在藝術領域工作時,他會更容易地感受到世界之小。藝術家群體是一個強關聯的群體,不論是1920年的巴黎,還是2010年的北京,藝術家們彼此相識成為朋友,總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直到今天,我會經常在米羅基金會看到中國參觀者的身影,從他們觀賞米羅作品的眼神,我會感受跨文化的力量,藝術把不同的人聚在一起。

藝術中國:我想,這正是米羅建立基金會的初衷吧。

丹尼爾博士:的確,如果米羅能看到這一切,他一定非常欣慰。如果我們回顧1918年,米羅在作品在他的故鄉無人問津,一百年後,中國參觀者卻不遠萬里來此,這是令人欣慰的變化。

《夜晚被群鳥環繞的女人》(1968),336x336釐米│圖:謎西藝術©胡安∙米羅基金會

藝術中國:對於胡安∙米羅基金會的未來,您有哪些願景?

丹尼爾博士:對於未來,我是非常樂觀的。米羅一生致力於把藝術帶給每個人,不僅是他自己的藝術作品,同樣包括所有其他的藝術作品。我們將迎來基金會的五十週年,我們將幫助新一代的藝術愛好者和參觀者編織出與藝術的紐帶,並且通過藝術,獲得觀察世界的新的視角。(作者:謎西藝術 賈曉棟)



專訪西班牙胡安∙米羅基金會主席馬克∙丹尼爾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