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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bers and Ambers 碳燼與琥珀

Embers and Ambers 碳燼與琥珀

時間: 2019-12-18 10:50:39 | 來源: 藝術中國

杜蒙,敬望安好,2019. 玻璃,銅箔,20.5 x 0.5 x 15.4 cm.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文/何雨

不知有多少人會把Ember(碳燼)看成Amber(琥珀)。只差一個字母,“碳燼”和“琥珀”截然不同,卻又包含相似的情緒。碳燼由迅速升溫的木材轉變而來,看似成灰,核心卻有灼熱的火焰,因為它們又小又輕,常被忽視,又是重要的助燃劑,時常會導致森林大火傳播數千公里。琥珀則由樹脂轉變而來,松杉等植物的樹脂流下,被地層掩埋,經經年累月的擠壓和地熱變化成為化石,並可將其中包含的昆蟲和植物基因保存兩億年之久。

杜蒙,近來如何?,2019. 玻璃,銅箔,24.5 x 0.5 x 16.5 cm. 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2018年7月,杜蒙在英國萊布斯特參加Norths Land Creative耐克遜玻璃研討會時開始計劃在紐約的第二次個展的主題。她看著北歐連成一片的海平線和地平線,反覆聽著小瀨村晶的《Embers》,告訴我她想做一個新的主題,叫《Embers and Ashes(燼與灰)》。我誤會為《Ambers and Ashes(琥珀與灰燼 )》,告訴她這個題目讓我想到美國民謠歌手Joan Baez為自己和Bob Dylan無疾而終的戀情寫就的一首《Diamonds and Dust(鑽石與鐵銹)》,1975年寫成,此後每次她唱現場,都會加上此後過去的時間,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們都知道回憶的力量,如同鑽石閃亮,又如同鐵銹斑斑。”

杜蒙,近來如何?(細節圖),2019. 玻璃,銅箔,24.5 x 0.5 x 16.5 cm. 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這個誤會整整持續了一年,我們分別在北美、亞洲、歐洲、南美旅行,通過微信和郵件保持著聯繫,斷斷續續交流展覽的計劃。五月底,我的先生尤進突然辭世,生活戛然而止。在無數時空錯亂的經歷後我提筆寫下一個個做過的夢,發給杜蒙。這些夢裏,過去現在未來的界限不復存在,上一刻他還在身邊,下一刻又回到現實。又或者夢裏終於接受了現實,卻在另一個時空,以另一個身份。闔眼睜眼,好像推開了重重時空之門。這些夢,後來都成為她創作的靈感來源。杜蒙説:“我覺得每個人都有這樣一個裝著自己夢的盒子,層層疊疊的,看過去很多事件都重疊在了一起。“

信件系列在《杜蒙:燼》展覽現場,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信件系列在《杜蒙:燼》展覽現場,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有一天,我們不約而同地聊起《情書》,結婚前三個月男藤井樹在雪山中喪失,未婚妻博子去雪地裏躺下練習閉氣,想像死亡,又對著群山竭力大喊“你好嗎”,那是她在寄給天國,本來以為永遠收不到回復的信上寫下的一句簡單的問候語。杜蒙據此創作了《信件》(Letter)和《漣漪》(Ripple)系列,包括九件小幅,兩件長幅鑲嵌作品和四件圓形玻璃鏡面鑲嵌作品。杜蒙將彩色鑲嵌玻璃結合鏡面,鏡子上刻出一些信裏的常用語和繪畫。鑲嵌玻璃的半透光性使它常被應用於宗教花窗設計,窗外的人只能看到圖案,無法窺視教堂內部,而在裏面的人則能看到光透過玻璃的瑰麗投影,猶如神跡。鏡子的光學效果正好相反,人在鏡前照見自己,無法透視背後的世界。玻璃和鏡子之間的分割線像是信的折痕,寫給他人的信,其實也是寫給自己的信,是否得以投遞也就不再重要。在無窮無盡的時間裏,光充斥萬有,從玻璃中穿透,又從鏡子中反射。

《杜蒙:燼》開幕,觀眾寫信給未來的自己,攝影:胡競心 ©杜蒙,致謝否畫廊

《杜蒙:燼》現場,觀眾可以寫信給未來或者過去的自己和他人,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在布展時,我們決定要把信件系列一起呈現在畫廊北側凹進去的一個特別空間,兩邊有老木頭的櫃子,好像一個時空之門。畫廊團隊(林沛超、胡競心、林璟)專門在畫廊的花園裏取景,為《信件》系列拍攝了不同尋常的作品圖,在鏡子和玻璃的映射下,尤進生前時常流連的角落依稀可見,這好像成為了我們集體為他寄出的一封封信。我們在展覽上也特別設立了時空桌,讓觀者可以坐下來,用印有這些照片的明信片寫一封信,給未來的自己,或者過去的某個人,最後用畫廊的火漆章封印。不少觀眾選擇把這些信留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些內容,也是他們給遠方的家人,給自己,和給已經不在人世的人的問候。


杜蒙,擁抱 2,2019. 玻璃,銅箔,舊物. 19 x 24 x 4.5 cm. 攝影:胡競心 ©杜蒙,致謝否畫廊

另一個系列《擁抱》(Embrace)將玻璃和織物結合在一起,杜蒙在日本愛知教育大學參加玻璃藝術家駐地項目期間創作了一些千花玻璃棒(murrini cane),外層包裹薄薄的白色,中間有一絲一縷的紅線,再繡入茶水染色的馬賽克拼花織物(quilting)上,鋒利的斷面刺入柔軟的織物裏。2019年10月,杜蒙在東京參觀了鹽田千春的個展,震撼于藝術家用空間裝置呈現出”不存在的存在“,並以此重新思考自己的創作方向。《燼》直接垂挂與漂浮于畫廊空間中,觀眾漫步其中,直視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與沉靜,渴望擁抱,又期許疏離。畫廊的南北兩端,呈現杜蒙最新創作的兩件鑄造玻璃《呼吸》和《處所》,玻璃和植物成為肢體的一部分,仿佛一個個不知名的戲劇角色,踏上一段又一段目的未知的旅程,在故事中演繹著自己的段落。

杜蒙在上海玻璃博物館吹制玻璃現場,攝影:尤進·內達夫 ©杜蒙,致謝否畫廊

今年9月,和杜蒙再次討論展覽的中文題目,我才意識到自己誤會已久。搜尋了Embers的含義和圖像後,我理解了杜蒙想要表達的深意。碳燼看似有毀壞一切的力量,但又蘊含著向死而生的力量。許多學者認為,森林大火是森林自我更新的一種重要方式。火釋放了儲存在森林地面枯枝裏有價值的營養,開啟新的生命週期。“燼”也讓人聯想到玻璃製作的過程。矽砂等材料在上千度的高溫下融為液態,再經過緩慢的退火控溫環節冷卻凝固,消除因為溫度、厚度不均導致的應力。2018年5月尤進和我一起去上海,和策展人陽昕串通好,與朋友們相約一起出現在杜蒙上海玻璃博物館個展的開幕上,給她一個驚喜。杜蒙現場表演吹制玻璃,瘦小的她挑起幾十斤的鐵桿,將燒得通紅的玻璃熔漿一點點塑造成型。做好後,她小心翼翼地將玻璃放置在臺上,而因為沒有嚴格的退火環節,玻璃一下碎了,她隨手從觀眾遞上的花束裏取了一支花,放在其中。尤進用相機記錄下一切,而我當時沒有意識到。他突然去世後,我重新整理攝影檔案,才無意發現了這張相片。

杜蒙,愛,2019. 玻璃,銅箔,16.5 x 0.5 x 14.5 cm. 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杜蒙,處所,2019. 玻璃,銀箔. 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生命只是一連串孤立的片刻,靠著回憶和幻想,許多意義浮現了,然後消失,消失之後又浮現。”[ Marcel Proust, In Search of Lost Time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3).]杜蒙擅長將如夢如幻的回憶與現實化成一個個故事,融入晶瑩剔透的玻璃媒介中,以敘述那些恒定存在於起心動念之中,難以表達、轉瞬即逝的狀態。所謂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這種對個體情感的關注,在女性藝術家身上更常見到。一些藝術家擅長社會議題,講述宏大的歷史敘事和寓言,而杜蒙總是從個人經驗出發,關注個體內心世界和人類集體潛意識之間的連接。她大膽而又謹慎地把脆弱的內心世界展現出來,並讓我們意識到,人的起心動念飄忽不變,時而脆弱時而堅強,時而晦暗不明時而晶瑩剔透。如果我們細細觀察身邊世界的一切——擦亮的鏡子中折射的老房窗臺,晦暗的玻璃後透露的雲的形狀,被鋒利的玻璃劃傷而又癒合的傷口,我們也許可以對此有所覺知。杜蒙不僅呈現出這些現象,還展現出她創造的一個世界,一個需要觀者屏息凝視,澄清思慮的世界。如此,我們不僅走進杜蒙創造的世界,而且更深地走進我們自己的內心世界。

寫于杜蒙個展《燼》,2019年11月30日至2020年2月16日,否畫廊,紐約

杜蒙,呼吸,2019. 玻璃,銀箔,混合材料. 34 x 23.5 x 20 cm. 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杜蒙,落 - 1,2019. 玻璃,銅箔. 7.6 x 5.1cm. 攝影:林沛超 ©杜蒙,致謝否畫廊

《杜蒙:燼》場景圖,攝影:胡競心 ©杜蒙,致謝否畫廊

《杜蒙:燼》場景圖,攝影:胡競心 ©杜蒙,致謝否畫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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