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尼在泳池邊 1960年代

文/顏榴

如果説，一個多世紀以來的文化精英或多或少地患上了世界文明的深刻病，那麼英國藝術家大衛·霍克尼是個例外。每當看他的畫作，我們感到正在與一種清新的目光相遇——年輕時他酷愛湛藍的加州泳池，將洛杉磯的公路點染得五彩繽紛，中年之際他陶醉於紅土耀眼的西部大峽谷，步入老年後他發現了故鄉約克郡的春天之美，那些遍佈樹林與花朵的凡塵似乎不是個老人畫的，而是出自十幾歲的少年之手。

《春天降臨東約克都沃德蓋特》2011年 (《大水花》展覽現場）

霍克尼曾經與歐洲繪畫通行的焦點透視鬥智鬥勇，不斷表達他對這個世界的新鮮感與好奇心，而使得他手中揮灑的畫筆意趣無窮的表現力來自於色彩。60多年的藝術生涯，霍克尼的眼睛經歷了對透視法的重大探險，可他手中的調色板並沒有發生多大變化。也許是來自幽暗而多霧的英國，霍克尼對鮮亮的東西敏感而愈加渴望。自從受了梵谷的啟發離開家鄉佈雷福德，定居美國加州後，在這個陽光強度超過故鄉10倍的地方，畫家的色彩得以爆發。

《加洛比山》 1980年代

《更大的峽谷》 1990年代

霍克尼繪畫最常見的是藍色調子，從風景畫到人物畫無不瀰漫。藍色歷來被西方畫家廣為愛戴，畢加索早年在好友自殺後又遭遇貧困的“藍色時期”，畫作充滿壓抑和陰冷，梵谷的《星夜》《星空》更是具有一種攝人魂魄的魅力。與現代派的大多數畫家一樣，霍克尼的這兩位偶像通過藍色傳達的情緒都不能逃脫英文blue所含的憂鬱之義。可是在霍克尼筆下，藍色一掃憂傷的心緒，加利福尼亞的陽光在他的畫布上完成了華麗變形。

畢加索 《彈吉他的老人》

梵谷 《星夜》

最初的泳池系列中，除了戀人的身體，天空、房屋的影子、泳池壁的馬賽克瓷磚與水波紋的光影都是藍色的，霍克尼嘗試用線條、蠟筆以及各種深淺層次的藍顏色來展現人物與環境的安然閒適，後來他索性簡化泳池與周邊的景物為直線，只凸顯大面積的藍色為一明一暗的天空和池水，丙烯顏料的平涂法造就的現場顯得過於安靜，唯有一朵濺起的大水花揭密了泳者遁形于水中的瞬間，就對愛欲的表達而言，此時的場景裏，無人勝過有人。30歲那年，霍克尼憑《大水花》（1967）成為美國藝術圈的當紅明星。

霍克尼的泳池系列

霍克尼的泳池系列

藍色泳池是青年霍克尼在洛杉磯閒暇時光的寫照，70年代他將藍色運用到自然主義的雙人肖像上同樣成功。《克拉剋夫婦和波西》（1971）中，夫婦兩人身穿藍綠色和藍紫色的衣服，桌上的綠花瓶、墻上的小畫、陽臺的合頁門都泛著天藍色的光影，《喬治·勞森與韋恩·斯利普》（1975）中，大面積的灰藍色墻面成為看點，與身穿淺藍色T恤和米白褲子、胳膊肘支在門框上的年輕男子形成了微妙的呼應。這種室內充足的陽光感在《我的父母》（1977）中達到高潮，身穿湖藍色連衣裙的母親成為畫面的焦點，淺藍色花瓶則是她與身後淺灰色墻面的巧妙過渡。

霍克尼的泳池系列

霍克尼的泳池系列

梵谷最愛鈷藍，畢加索多用普魯士藍，霍克尼則選用明度與亮度最高的藍色，他最鍾愛淺藍、天藍和湖藍，這正是他的畫作讓人感到放鬆與自在的原因。他不僅畫藍色，也喜歡穿各種藍色的襯衣和針織衫，而且把工作室的桌椅、家裏的露臺、窗框與樓梯都刷上鮮艷的地中海藍色油漆。有張照片是霍克尼站在露臺，雙手撐在自己的一幅露臺畫作的印刷品上，他身上的藍襯衣和開衫，與畫裏畫外的藍色高度統一，畫家微笑著，得意于自己將繪畫與現實處理得如此和諧。藍色，在霍克尼這裡，確乎成了享受生活、熱愛生活的宣言。

David Hockney, Celia Birtwell, 2015

藍板凳靜物（《82幅肖像與1幅靜物》展覽作品之一）

2013年，霍克尼的一位年輕助理在英國意外身亡，他傷心得一度無法工作。後來他開始畫友人的肖像畫，所有的模特都坐在裝飾有藍窗簾和綠地毯的平臺上，有一位朋友未能赴約，主角便成了他畫室裏那個藍色的小板凳。2016年，英國皇家藝術研究院為霍克尼舉辦了《82幅肖像與1幅靜物》的畫展，畫中的人物處在不斷調換的藍綠雙色背景中，畫面的藍色較從前的明度下降，成為寶藍和群青的變奏曲，藉由這些沉穩的藍色，晚年的霍克尼趕走悲傷，贏得了衰老之後的豁達。

《大水花》展中3幅雙人肖像

霍克尼與他的畫作在藍色露臺

時下正在東四錢糧衚同木木美術館展出的《大衛·霍克尼：大水花》，展品來自英國泰特美術館的館藏，它讓中國觀眾得以第一次全面感受這位英國國寶級藝術家的魅力，尤其是其中的泳池和肖像畫代表作，更是領略藍調霍克尼的絕好時機。

（原文發表于2019/10/23《北京日報》鑒賞版。作者係中央美術學院藝術史博士，中國國家話劇院研究員。）

木木藝術社區主場館《大水花》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