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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中國·訪談 | 侯黎明:敦煌的保存,是我們民族之幸

何以中國·訪談 | 侯黎明:敦煌的保存,是我們民族之幸

時間: 2019-12-05 | 片長:00:11:40 | 來源: 藝術中國

2019年8月31日,《何以中國》節目組走進敦煌。在敦煌研究院侯黎明工作室,我們採訪了原敦煌研究院美術研究所所長、研究員侯黎明先生。

何以中國:敦煌的存在對中華文明最重要的貢獻是什麼?

侯黎明:“敦煌到底是什麼?”,這是一個關於定義的問題。人類文化的發展史,在中古以前往往都跟宗教有關。宗教以藝術的形式進行普及和弘揚。從克孜爾一直到柏孜克裏克,從敦煌到麥積山,整個一條線全都是石窟寺,而這石窟寺的地點恰恰又都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古代絲綢之路不僅僅有商貿的作用,它更重要的意義還在於能夠作為文化的脈絡。而敦煌的價值就在於,它保存了中古時期,從西元4世紀一直到14世紀,一千年裏、十個朝代的文化狀態。這些個狀態可以折射出當時中原文化、西域文化方方面面的反應。

敦煌研究院複製的莫高窟285窟裏的西魏壁畫

所以我講,敦煌是中華文明的一個“鐵證”。所謂“鐵證”是什麼?我們到西方去看,所有的美術館和博物館,它們是用圖像來解析歷史的。一般我們是通過文字來了解歷史,但文字是會被篡改的。而圖像,因為是當時的反映,它沒有被曲解、沒有重新再畫,它就是證據。比如人們問,唐代最重要的一個代表作是什麼?我們一想就是《簪花仕女圖》、《搗練圖》等等這些畫。可實際上不是。那是什麼?是敦煌裏頭的一張畫,名叫《張議潮出行圖》。這張圖太重要了。它就像一幅攝影作品,從唐代穿越到現在。如果沒有這一張壁畫,我們根本不知道在唐代這種儀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旁邊還有張議潮夫人的儀仗。無論是從史料價值、藝術價值還是從軍事價值上來説,這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這是我們寫實作品的第一張。

日本有一座非常重要的寺院,叫法隆寺。為什麼日本人對敦煌那麼感興趣?那是因為法隆寺的繪畫和唐代的繪畫是一模一樣的。畫法是一樣的,格式也是一樣的。宋代以後,水墨山水出來了。所以宋以後的繪畫顏色都開始減淡,水墨的因素上來了。所以早、中、晚期繪畫的樣式都會産生變化。古代畫畫的人,分三種。一種是宗教畫家,這批人從魏晉時期一直到現在,今天還一直存在於西藏、青海和內蒙等地,他們現在還在畫壁畫,畫唐卡。宗教畫家有他的程式,越到後面程式感越強,越是早期,自由度越大。另外是文人畫家。文人畫家它分兩部分,一是職業畫家,二是是官人。最後還有一種就是宮廷畫家。一個是繪製肖像,一個是記錄歷史,這都是他非常重要的職能。

敦煌莫高窟九層樓

何以中國:近一個世紀以來,幾代人對敦煌的保護與研究篳路藍縷,在藝術層面上我們最大的成果是什麼?未來課題的研究集中在哪一方面?

侯黎明:“民國時期,也就是1944年,成立了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從這個時期開始,我們進行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活動——那就是保護。再一個,也就是到目前為止最重要的成果,就是將無字天書變成一部可搜尋的佛學大字典。當初張大千他們來的時候,這個敦煌壁畫還都是無解,不知道裏面畫的是什麼東西。這個時候你看張大千的畫,“菩薩”、“菩薩”……可這是什麼菩薩他不知道。我們這七十年就是幹了這麼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把這部天書解讀了——我們重新認知了佛教文化到底是什麼。這裡面非常重要的一個轉折,就是從佛經到繪畫。我們現在是從繪畫去解讀佛經,再去比對,然後才知道“原來畫的是這個內容”。這個工作可以説是接近尾聲,因為都是些枝節的問題了。

敦煌莫高窟洞窟外景

但是最重要的問題我們並沒有解決,這也是對於未來研究院、包括中國文化界在內的一個最重要的東西——藝術史。這個藝術史並不是説就這麼羅列,是要把它在中國文化、中國歷史上的地位,特別是在美術史上的地位給展現出來。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時候,我們美術史家開了個大會,討論要不要把敦煌寫到美術史裏頭?那時候的認知都是這麼個認知。經過這麼多年,大家都知道它重要。可它在中國美術史上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地位?我們的美術史是純繪畫的,或者是純雕刻的。西方美術史大家都明白,首先是個宗教史,沒有宗教史就沒有它這個繪畫。其實東方也是這個問題。還有一點問題是關於敦煌純粹的藝術價值。一個是地位,一個是價值,這兩個問題我們都沒有解決。

所以我們現在就是開始解讀。圖像非常重要,我們需要進行一些圖像的比對。比方説我們做254窟薩埵那太子捨身飼虎的研究,我們把全世界所有的捨身飼虎圖都拿來比較。結果比較來比較去,確定254窟的就是最偉大的。為什麼説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就是説這張畫無論是構成、還是對佛教經意的表現,甚至這部經裏所有的細節都在這裡頭,所有這些東西在那個朝代,沒有人比它高。這就是價值。它的構成,是我們現代人所丟失的、所達不到的高度。

原敦煌研究院美術研究所所長侯黎明(左)與藝術家倪軍(右)觀看壁畫《絲路文明》

我們確實需要集中各類人才,才能把它這種藝術的地位、藝術的價值彰顯出來,來慢慢地解讀。我們也需要國際的學術視野。比如之前我們得到了很多關於中亞、西亞文化的資料,以前我們只對敦煌比較熟知,認為敦煌只是敦煌。後來因為得到了一些新近的考古發現,突然打開了一扇門,才發現絲綢之路原來不是我們所想像的那樣是簡單的一條路。絲綢之路是由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情形成的這麼一條線路。所以我們就畫了兩張大畫,一個是《錦繡絲路》,一個是《絲路文明》。一張畫一直畫到中國,是希臘瓶畫的樣式,也就是紅底配上黑顏色和白顏色。這畫是帶有文獻性的,它不是一些新創作,而是畫的絲路上的某一個點。我們把一些文化中崇拜的神、他們的圖像放在這裡。比如説描繪亞述文化的時候就把亞述的神放在上面,粟特人的娜娜女神,我們就把娜娜女神的形象放在這個地方。裏面還有一些重要的史料,這些史料我們不會去變更。因為這些史料、這些圖像本身就是在説明這件事情的。另一張畫,從羅馬畫到長安。主要講的還是中間這段粟特人的生活,包括敘利亞人、伊朗人等的生活。這張畫主要以細密畫的形式來畫,所以看著很熱鬧,顏色很豐富。那個看著比較冷靜一些,這個熱鬧一點。

敦煌莫高窟牌樓

我有時在講課的時候,當學生問到一個問題,發現這個問題以前沒有想到,然後慢慢地又思考出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當這些東西串起來以後,可以慢慢地豐富自己。越是豐富自己,越是覺得敦煌太了不起了。敦煌能夠保存,真的是我們民族的幸事。(採訪/攝影:許柏成  拍攝:周小駿 蘭紅超 剪輯:蘭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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