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圖©謎西藝術
1959年，聯邦德國已經從戰爭的創傷中恢復了元氣，進入經濟和社會飛速發展的階段。各個城市新建了大量的公寓住宅和別墅，富裕的中産階層對裝飾性藝術品和珠寶首飾的需求驟然增加。作為歐洲第一位女性拍賣師，Carola van Ham-Eisenbeis女士是油畫和歐洲古董珍玩專家，她敏銳地發現了這個趨勢，並在科隆市中心創立了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VAN HAM）的前身Kunsthaus am Museum。
此後的三十年，范漢姆藝術拍賣專攻這幾個領域，積累了聲譽和客戶資源。1990年，范漢姆藝術拍賣將業務拓展到現代當代藝術，舉辦了首場現代藝術拍賣會。於此同時，Carola van Ham-Eisenbeis女士著手考慮接班人的問題，其子Markus Eisenbeis攻讀藝術管理和商業管理專業期間在倫敦佳士得等知名拍賣行積累了豐富的經驗。1996年，Eisenbeis先生正式接棒，帶領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進入新的發展階段。2019年，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慶祝成立60週年，為這家德國傳奇拍賣公司寫下新的篇章。
穿過時空，追尋范漢姆藝術拍賣在過去60年的軌跡，我們得以對歐洲藝術二級市場有更深入的理解。2019年11月，藝術中國駐歐洲特約編輯賈曉棟探訪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對話亞洲藝術部門執行總監嚴華女士。
嚴華女士│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嚴華
藝術中國：感謝接受我的採訪。如果回顧范漢姆藝術拍賣在過去六十年中的軌跡，我們會發現它始終在朝著一個清晰的目標努力。2007年，范漢姆成立藝術出版物部門，出版德國現代和戰後藝術家和藝術流派的作品集和學術刊物。2011年，范漢姆又成立藝術資産管理部門，介入藝術一級市場，為藝術家和藝術品收藏家提供藝術資産管理。您能介紹一下，這兩個新業務版塊誕生的原因嗎？
嚴華女士：在向藏家和藝術家徵集拍品的過程中，我們得以接觸到大量的藝術文獻和檔案，我們在2007年成立范漢姆藝術出版物部門的初衷是將這些文獻整理出版。在我們幫助藝術家整理生平檔案和作品集，幫助藏家出版藏品集的過程中，范漢姆和他們建立了更牢固的信任。於是，很多藝術家或者其他的後代，希望范漢姆能提供藝術資産管理服務，在藝術家去世後，以專業和長線的眼光來管理藝術家的作品，安排展覽，出版作品集，進而在藝術品二級市場上有序地釋出這些作品。
范漢姆出版的藝術刊物（2019年春季刊）│圖©謎西藝術
藝術中國：關於數字化，我們知道范漢姆是德國第一家設立網上專場拍賣的拍賣會，此外范漢姆在社交媒體和數字化展示等方面都走在業界的前列。請問，你們是如何看待數字化和網際網路的？
嚴華女士：我們老闆Eisenbeis先生對於新技術和新創意都非常著迷，不論是3D沉浸體驗，線上展館，還是通過二維碼查看拍品的360°影響，以及嘗試運用不同顏色的系統編碼生成品相報告。對於混合現實，沉浸式美術館，區塊鏈在藝術品定檔領域的應用，藝術大數據等，我們也在關注。不過要強調的是，我們認為對於拍賣行而言，貢獻核心價值的不是技術，而是人。這裡的人既是指我們的專家和員工，更是指我們的客戶，包括委託方和競拍方。通過我們的專業和平臺，為拍品找到下一個新的歸屬，達成讓買賣雙方滿意的愉快交易，才是拍賣行的宗旨。
藝術中國：拍賣市場的競爭非常激烈。比起其他拍賣行頻繁的資本運作和人事變動，范漢姆在這六十年中穩步上升，其中的秘訣是什麼？
嚴華女士：作為一間家族拍賣行，我們能夠不受外界影響，堅持自己選擇的道路，既不保守，也不盲目，在努力現代化和國際化的同時，堅守傳統的一面，這是我們保持成功的秘訣。事實上，家族企業並不是封閉的代名詞，范漢姆的各個部門均由業界一流專家帶領。比如執掌現代戰後當代藝術部門的總監Robert van den Valentyn先生，就是現當代藝術領域的頂級專家。
2014年范漢姆新址大樓落成儀式│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藝術中國：能夠堅持自己選擇的道路，不受外界影響，其實挺難的。
嚴華女士：的確是這樣的。
舉個例子，2010年後，藝術市場開始擁抱網際網路，或者説網際網路巨頭瞄上了藝術市場，2012年成立的柏林Auctionata拍賣行是其中的典型案例。借助網際網路直播和APP競拍，Auctionata提出了拍賣全部上線的輕資産模式，受到資本市場的追捧，C輪融資高達4500萬美元。到2015年，Auctionata已經成為德國營收最高的拍賣行。這樣的發展速度，令德國傳統拍賣行感到震驚。
由於忽視人的作用，到2016年，Auctionata在徵集優質藏品方面露出疲態，而拍賣全部上線後，隔著電腦螢幕的競拍者不敢對高價藏品放手出價，形成惡性迴圈。2017年1月，突然傳來Auctionata拍賣行宣佈清盤的消息。在我看來，根本的原因是網際網路的部分基因與藝術品交易是不符的。網際網路的特點是開放普世、無界限和低門檻，但藝術品交易具有高知識強度和高人際信任的特點。
藝術中國：説到Auctionata拍賣行，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他們曾經為一位義大利藏家舉辦了長沙窯專場，上百件藏品只有兩件成交。
嚴華女士：這種現象很難想像會發生在德國傳統拍賣行裏。比如我們將拍場呈現給廣大藏家和客戶之前，都是盡我們之專業能力進行甄選，而不是一味地走量。這也是我們對拍賣市場規範化的堅持和對客戶負責的誠意表現。
范漢姆亞洲藝術拍賣圖錄│圖©謎西藝術
藝術中國：您如何評價德國拍賣市場的現狀？
嚴華女士：不僅德國，歐洲其他國家也拍賣市場都面臨著相同的境遇。古典藝術版塊，從古典油畫到瓷器到歐洲家居壁毯等類目，下降得非常明顯。珠寶首飾版塊，特別是精品部分，比較穩定。現代藝術/戰後藝術/現代藝術版塊逐步佔主導地位，但藏品資源和客戶資源在向一線拍賣行集中。亞洲古董珍玩版塊比較特殊，其他版塊的藝術品都能在德國或者歐洲範圍內部流通迴圈，但亞洲古董的流到是單向的，從歐洲流回到亞洲後，流動大體上就結束了。
范漢姆拍賣現場│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藝術中國：説到亞洲古董珍玩，您能介紹一下范漢姆的亞洲藝術部門嗎？
嚴華女士：我們部門成立於2014年，聽上去很年輕，但我們部門源自科隆著名的亞洲古玩商Klefisch女士。 Klefisch女士在東亞藝術研究和交易方面非常有名，在過去的40多年中，她的拍賣行舉辦過100多期東亞藝術品拍賣，客戶遍佈西歐各國和美國。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Klefisch女士憑一人之力推動了日本根附和印籠（德文：Inrō）在西歐的流行。作為日本士人腰間佩戴飾物，一塊小小的根附的價格高達上萬歐元，而根附收藏的主體不在日本，而在歐美國家，這和Klefisch女士多年與藏家的交流及培養有很大關係。在12月5日即將舉辦的亞洲古董珍玩拍賣會上，一塊出自江戶時期印籠大師Tatsuke Takamitsu之手的多色黃金浮飾印籠，估價4500-5500歐元。
在Eisenbeis先生和Klefisch女士（現已退休）的共同努力下，范漢姆擁有了穩定的貨源和客戶資源，繼續在良性的道路上發展。
范漢姆藝術拍賣2019年12月5日第443期2324號拍品│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藝術中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在亞洲古代藝術品領域屢獲佳績，您能舉幾個例子嗎？
嚴華女士：我們部門和歐洲藏家保持著非常好的合作，從而能夠徵集到十分罕見的拍品。在中國古代藝術品領域，我們曾經以35萬歐元的成交價拍出一尊朝冠耳三足鼎式銅香爐，落「大清雍正年制」「敬制」雙款，通高46釐米，器型恢弘，做工精湛，應為宮廷之作。此香爐是德國漢堡的一位藏家在19世紀末購于中國，之後一直珍藏，直到家族後代聯繫到我們。
雍正朝冠耳鼎式銅香爐，通高46釐米 │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另外一例，2018年我們開始陸續拍賣德國桑德霍夫先生的遺産，其中一隻罕見的雍正醬色釉菊瓣盤拍出16萬歐元的成交價格。單色釉菊瓣盤存世量有限，保存完好的一套十二色盤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雍正醬色釉菊瓣盤，直徑17.5釐米│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在日本古代藝術品領域，2014年，我們以13.5萬歐元的成交價拍出葛氏北齋的畫作「被斬掉的兩個頭顱」，這幅作品儘管畫幅只有32.8X54.3釐米，經過專家鑒定，確認這是葛氏北齋的原作，而且題材也很少見。這幅畫作被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收藏並公開展出。
被斬掉的兩個頭顱，葛氏北齋創作于1847年，32.8x54.3釐米│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藝術中國：范漢姆的“亞洲古董珍玩”每期都能徵集德國乃至歐洲的著名亞洲藝術品珍藏。即將在12月5日舉辦的“亞洲古董珍玩”拍賣會上，桑德霍夫博士珍藏清代紅木傢具，德國萊茵地區私人珍藏清代早期姑蘇木刻多色套印版畫，埃米爾∙巴爾珍藏喜馬拉雅佛教藝術品，尤裏希∙博朗珍藏東亞兵器鎧甲，霍爾特遺産書畫部分等的藝術價值和收藏價值都很高。范漢姆是如何徵集到這些藏品的？
嚴華女士：我們通過兩類方式徵集拍品。第一類是主動出擊，我們會在德國各地舉辦藝術品現場鑒定和評估的活動，會提前在媒體上做廣告邀請，有點像國內的公開鑒寶大會，區別是，我們的現場鑒定活動是需要提前預約並提供藝術品照片的，這樣也能預估藝術品的品質。主動徵集的另一種方式是，我們的同事會聯繫和拜訪德國的亞洲藝術藏家，看他們或者他們的子女是否有意釋出藏品。
第二類比較“被動”，在亞洲藝術品拍賣領域獲得聲譽之後，德國民眾會帶上他們的亞洲藝術藏品主動聯繫我們，比如此批清代早期姑蘇木刻多色套印版畫就是這麼徵集到的。藏家生前收藏各式各樣的中國版畫，當他的後人帶著這些版畫來到我的辦公室時，我最初看到的是幾張二十世紀初的天津楊柳青年畫，但一張一張翻下去，我驚喜地看到了“姑蘇”等字樣的畫店名號，而且是數量如此多、品相大體完好的博物館級別藏品，激動之情不禁溢於言表。透過這批姑蘇版畫，我們能夠很好地了解17/18世紀中國江浙地區的社會風情。2018年12月，我們為這批姑蘇版畫策劃了首個主題版塊，六組拍品全部成交，其中一套六幅多色套印版畫引起多位藏家競買，價格從600歐元一路升至24000歐元。
姑蘇版畫「諸國進貢圖」2019年12月5日拍賣會第2047號│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藝術中國：12月5日舉辦的“亞洲古董珍玩”拍賣會上，您最心儀的拍品是哪件？
嚴華女士：其實這批拍品都是我們細細挑選的，真的很難説最心儀哪件。我推薦兩件吧。這只康熙五彩描金折沿花口盤，題材為京劇《張飛挑燈大戰馬超》，紋飾色彩絢麗、人物刻畫栩栩如生。此盤出自德國Grüterich先生古樂軒瓷器收藏，盤底貼有收藏簽。
五彩描金三國人物故事紋折沿花口盤，直徑37釐米│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這幅彝族題材的油畫出自“傷痕美術”代表人物程叢林之手，是他在德國奧斯納布呂克大學任客座教授期間的作品。雖然程叢林在藝術市場的活躍度不如其他當代畫家，但他創作早中期的優秀作品還一直享有比較穩定的藏家群體，在拍賣市場上的表現也不俗，比如今年西泠印社春拍一幅《初冬》油畫拍出28萬多人民幣（含佣金）的成績。很有意思的是，我們一年前也曾拍出他一幅《春雨天》的油畫，成交價近4萬歐元，與本次要拍賣的《牧羊少女》雖然來自不同的德國私人收藏，但都是藏家的子女委託拍賣。由此可見，一些優秀的作品在慢慢走向交易市場。
程叢林《牧羊少女》，1991年作布面油畫，69x56.5釐米│圖©德國范漢姆藝術拍賣公司
藝術中國：您想對中國的古代藝術品收藏家們説些什麼？
嚴華女士：我們欣喜地看到，隨著中國經濟實力的遞長和收藏家群體的壯大，在歐洲存留的中國古代藝術品正在通過二級市場回流到中國。如果要給中國的收藏家們一些建議的話，我想建議大家關注和挖掘一些細分的收藏領域，建立自己的藝術知識庫，讓古代藝術品收藏成為終身陪伴的興趣。我們常説，藝術在交流中得到發展，而且這種交流是跨文化跨地域的。像我前面提到的姑蘇版畫，它們出自德國藏家，其中一部分又通過我們的拍賣會被歐洲的版畫愛好者收藏，文化真的是不分國界。最後謝謝大家的關注，並祝在尋寶途中收穫更多的驚喜和快樂！【作者：賈曉棟（謎西藝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