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弋于設計和藝術之間
謝天設計的明月樓坐落于西湖山莊與香格里拉酒店之間,青磚映照,綠意盎然。明月樓內,一磚一瓦、一桌一椅都保持著設計師對中國傳統文人情懷和審美觀的現代化理解。與謝天的談話就在這隱匿于蒼天大樹覆蓋的院落之中。
從杭州西湖國賓館一號樓到G20峰會主會場,再到杭州西湖柳鶯裏酒店,謝天一直以設計師的身份被人所知。是怎樣的契機促使這樣一位頗有成就的設計師轉向藝術創作?謝天將自己的設計生涯分為三個八年。1993年開始的八年是為生存而設計,因此他百分百的時間和精力都用於設計工作。進入第二個八年,他開始思考更多關乎設計的問題,也開始抽出百分之三十的精力投入藝術創作。大約在2009年前後,他開始進行水墨字體的抽象實驗。摸索數年之後,謝天在設計和藝術上的工作時間比例徹底互換。如今謝天的百分之七十時間都已經用於藝術的實驗和探索。
無論是設計還是藝術都面臨高度的體系化問題。一個是物質的體系,另一個是虛擬體系,二者皆有束縛。很多時候,設計師和藝術家互相羨慕對方擁有自身缺乏的創作許可權和自由。而謝天則成功將藝術創作從思考方式演變為他的生活方式,遊刃有餘地穿梭在這兩個身份之間,遊走在設計與藝術之間。
西子湖畔的藝術玩家
拿“墨屐”這個展覽舉例,謝天在明月樓裏展示了14件作品,既有水墨平面也有雕塑和裝置。謝天説起初並沒有展覽計劃,而是在放置作品的過程中臨時起意,於是産生了這個展覽。他笑稱與其説這是一個展覽,倒不如説是“自嗨”。比起實驗這樣一個聽起來略顯鄭重其事的詞語,他更願意稱他的藝術創作是在“玩”。謝天從小就喜歡寫書法,因為寫字的時空能真正找到自我內心世界,而時間飛速且又快樂著。那是一種無訴求、自我滿足的快樂。
這一點或許能從《樂》(2018)這件作品中略窺一二。宴客廳墻壁之上的《樂》(2018)由六個各不相同的“樂”字組成。在這裡,書法已不僅僅是關於造型的藝術,更是關於時間和空間的藝術。俗話説字如其人,書法是內在的外化,是心靈深處的幽顯。這種焊接傳統與現代的頗具鈍感鈍字體,顯得真誠可人,足見書寫者的赤子之心。在《一場遊戲一場夢》(2017)、《巴黎聖母院》(2019)等平面作品中,他透過形狀和顏色等主觀方式錶現情感強度,營造出對抗構圖秩序的衝擊力。其創作常常以過程的變化或偶發事件的發生而改變,結果通常無法預測,也因此具有抵抗、無序、超脫于現實等特性,進一步表現他內在的真實。與此同時,以水墨描繪漂流向上昇華般的巨大尺幅,使人如入畫中,引領藝術家自己和觀眾一同追溯深邃的抽象藝術歷史。
無論是書法還是抽象藝術,越是語境單一或者歷史包漿厚重的領域,越是難以突破。謝天沉浸在“玩藝術”的狀態之中,不斷回溯初衷,時刻保有自反,因此得以維持一種有機且持續的創作狀態。
威尼斯“修墻”為歸真
這種創作狀態也帶領謝天走向更多藝術形式。他的作品《修墻——客觀世界2019》(下文簡稱為《修墻》)也5月17日正式亮相第58屆威尼斯雙年展。威尼斯雙年展自1895年創建以來一直是最重要的藝術盛事之一,這一屆的主題是“願你生活在有趣的時代”(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這看似飽含祝福的措辭之中顯露的質疑和不安,使這位不知來歷的祝福者顯得那麼言不由衷。而當我們與本次採訪的主人公謝天談及這個主題時,這位藝術玩家略顯嚴肅地回答道,這個時代並非那麼有趣。謝天此次的參展作品《修墻》正是他對這個時代那些不有趣的問題所作的回應。
藝術家謝天
《修墻》以1288根主架竹棒加11200支撐竹棒構成,由中國傳統榫卯結構搭建。榫卯是中國傢具各個部件連接的主要結構方式,堪稱形體構造的“關節”,要使用得宜才可使兩個結構的連結嚴絲合縫。這一面由重竹搭建而成的墻,寬8.4米、高4.8米、深1米。謝天以中國竹簡為靈感,用毛筆在上面寫上一串串阿拉伯數字,模擬代表個體的身份證號碼。藝術家認為阿拉伯數字是當今世上最通用的符號,在許多領域和國界間交流無阻,而身份證號碼卻用毫無溫度和意義的數字指向每一位鮮活的個體。墻上還放置了2800隻數字電子屏,以呼吸的節奏和韻律的明暗交替呈現。藝術家説這些電子數字在頻閃快的時候就像非法越境者過境時候心跳加速那樣急促。
關於“墻”的思考,謝天還説道人類在最早期的遊牧時期是沒有墻的,直到進入農耕社會以及後來的工業社會,藩籬漸增,即便是到了資訊暢通、人口在全球範圍流動的數字時代,辦公室裏那不起眼的隔間,不僅隔離了普通員工與上級,也將員工與員工隔離開來。各式各樣的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墻,都使人們逐漸遠離真實。而“真實”正是謝天在藝術創作中警惕自己並孜孜以求的本質。
可持續在藝術創作的轉譯與輸出
採訪中謝天提及了關於設計中使用材料的話題,曾在二年前的央視二套節目中也同樣説過,像他所從事的設計項目類型,每年僅石材使用量起碼要用掉五萬平方米左右。有了可持續性發展觀念,自然而然地進一步對設計的外化思考,比如:如何在同樣的項目空間,能更好的呈現設計成果,又能節省石材用量,如果説每年能少用石材三萬平方米左右,尚若繼續設計工作20年,可以為地球節約60萬平方米石材。在他設計杭州大華飯店改造方案階段,謝天用的方法是「有次序對原建築室內裝修的材料進行保護性拆除,繼而對拆除下來的材料進行分類和編號,再重新加工並組合,達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再利用。而另外百分之五十則來自再生材料市場及環保新材料」。這種做法既不會填埋土壤更多建築垃圾,又盡可能少用地球新資源,實現材料再生利用。
謝天將設計中的“可持續性發展”轉譯輸出到藝術創作之中。例如《修墻》的創作原料就選用了生長週期較短的竹子。在其他藝術實踐中,謝天也同樣使用可持續的材料,並將可持續性概念、理念融入其作品創作中。謝天還提到他也很關注中國快速城市化進程中所産生的不科學的拆除與填埋問題。可持續在他的藝術創作中逐漸從生態問題發展為創作及其對社會、經濟、歷史、文化等環境關係所産生的廣泛影響,與社會問題全球性的新認識聯繫起來。謝天將自然與人文當作整體來討論,借助藝術創作中的多元表現,聚焦討論人們在面對以犧牲自然為代價換取的城市建設成果時,該如何反省、彌補甚至是改善我們的生存環境。
十餘年的創作為謝天積累了一定數量的作品。他透露道目前也在嘗試與油畫相關的創作實驗,下一場展覽也在某一次靈感的撞擊中萌了芽。在回答和未來創作相關的問題時,這位勤奮的藝術“玩家”借用奧地利詩人裏爾克的一句話:“與眾不同的背後,是無比寂寞的勤奮。”或許這句話是對謝天這一路創作軌跡的最佳詮釋。謝天的創作之路也持續向無盡延伸。
謝天(右二)
2019威尼斯雙年展57號國家館開幕嘉賓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