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對談的嘉賓合影
繼2018年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的“一個天才的心相——忻東旺藝術作品展”和在山西博物院舉辦的“回鄉——忻東旺的藝術人生”展之後,2019年8月25日上午,一場在忻東旺工作室舉行的對談 “跨界説東旺——關於忻東旺繪畫的人文解讀” 又讓人們重新認識了這位藝術家的感人魅力。
對談現場
本次對談由榮寶齋《藝術品》雜誌主辦,由文化學者王洪波擔任主持,邀請了15位來自文化各界的嘉賓們,他們具有詩歌、文學、戲劇、博物館、傳媒、書法、雕塑等學術背景。從更為廣闊的人文視角,解讀忻東旺的藝術。
唐曉渡,詩人,文學評論家,作家出版社編審,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當代國際詩壇》主編(攝影:張素華)
唐曉渡:東旺的畫替沉默的大多數發聲
唐曉渡認為,自己這代人經歷了劇烈的變化,是“跨文明生存的”,很多東西來不及消化,就已經有更多的未知不斷向我們敞開。在這樣的時代裏,找到自己的方位就很困難。“東旺是替沉默的大多數發聲的、造型的、立像的藝術家。他畫出了這個階層的很重要的面相,而這個是急劇社會文化轉型中很重要的面相”。但其中卻揭示了我們來不及認知又必須認知的那些變化,包括人性中被壓抑和扭曲的部分,都與當時每個人的經歷聯繫在一起。所以“從他的畫裏,我們看到了自己”。
中央電視臺主持人劉芳菲在對談中
劉芳菲:忻東旺作品中的“煙火氣”
雖然是第一次見忻東旺的原作,但她並沒有覺得陌生。“這些畫作都是帶著煙火氣的,非常鮮活。我甚至看到了早餐攤裏那種食物的‘鍋氣’。今天我來到這個畫室,包括這幾個月來體味忻老師的人生,就好像是一個主持人一直站在舞臺上,面對忻東旺老師,我在感知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一樣,這個感覺很奇妙,這是在跟一個不同時空的人之間的對話,只有問而沒有答,答是別人來答你,是你自己給自己答案”。
唐淩,中國藝術研究院文學藝術創作研究院副院長 ,編著話劇《望》、話劇《廣陵散》、湘劇《護國》等(攝影:張素華)
唐淩:他的作品裏有人的尊嚴和高貴
唐淩剛剛看完戲劇《靜靜的頓河》。她覺得,忻東旺的作品表達出人的尊嚴和高貴,這一點在俄羅斯的戲劇或文學裏也尤其突出。在劇中,或許有些人過著平凡的生活,有些人違背世俗道德,但最後他們都會綻放出人性的光輝。或許忻東旺筆下的一些人物穿著破舊,但唐淩説:“我看他們所有的表情,可能有迷惘、有懷疑甚至有憎恨也有嚮往,他們神情中都有我的神情,我所有的很多東西被沉積到了內心,但是通過這樣的畫作,通過藝術作品的時候,這些沉積著很深的東西突然就顯示出來了”當代人在忻東旺那裏具備了內在精神,以至於“他筆下的人物都在用自己的力量來擁抱受到的衝擊和傷害”。
郭長虹,博物館學者,《敦煌》、《大足》、《梅蘭芳》等紀錄片總撰稿人(攝影:劉洋)
郭長虹:他的作品是進入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密碼
郭長虹從兩方面看忻東旺的創作:一是繪畫的敘事性。西方油畫的敘事性體現在母題和宗教的背景文本裏,而忻東旺的藝術成為進入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密碼,他能夠把作品的母題、風格與時代對應起來:“這是一個天才藝術家能夠跟自己時代做出的一個最重要的交待,就是他把我們的時代背景文本母題化了”。所以他也認為,忻東旺畫的不只是“底層人”而是我們大家;二是技巧。今天我們通常認為的“技巧”這個概念裏,有一些東西不屬於技巧本身。他被忻東旺叫做“精神深度”,是一種感知力和尺度的把握,但這只來自於天才。郭長虹説:“藝術家身上有一種使命,這種使命是上天給的”。
詩人,中國對外文化集團編劇,歌劇《馬可·波羅》作者韋錦在對談中(攝影:劉洋)
韋錦:內心角色在他的繪畫中集體亮相
與我們表面的角色不同,韋錦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心角色”而忻東旺畫出了這個時代各種人的內心角色,在繪畫裏集體亮相。通常戲劇中的咏嘆調是一個流動的定格,而忻東旺的繪畫裏面有一種被定格了的“戲劇性”,例如繪畫中人物穿鞋露出的腳後跟,或者用墨鏡來表現“目光”。內心角色的相通使得他覺得“東旺是自己素未謀面的兄弟”,他的繪畫“甜蜜又憂傷”。在技巧的層面,他把忻東旺的繪畫比作鋼琴家霍洛維茨,正是那種很高的難度系數,使得作品有著持久的魅力。
袁思陶,美術學博士,新華網文化頻道主編、書畫頻道主編(攝影:劉洋)
袁思陶:對忻東旺的認識需要全社會參與
袁思陶是2007年結識忻東旺的,那時他剛創辦新華網書畫頻道,而忻東旺也正在參加“現實主義七人展”。“忻老師給人感覺很真誠,很靦腆,那時剛剛興起網路直播,他就很好奇地湊近鏡頭看:‘那邊真的有人在看我們嗎?’”對忻東旺的藝術,他認為目前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對它的認識還需全社會參與“在偉大的作品面前,它的氣息會‘撞’你,而這樣的力量就來源於藝術家本身強大的生命力,會凝固在作品上”。
劉楠祺,法語翻譯家,波德萊爾《惡之花》、耶麥《春花的葬禮》譯者(攝影:張素華)
劉楠祺:在作品的“陌生”中尋找自己
初看到忻東旺的作品,他感覺到畫中人物“突兀地、活生生地、甚至呆楞楞地出現在你的面前”但同時他又感覺到“陌生”。“反回頭來你發現為什麼陌生?是你也要尋找這種感覺,是你要通過這種“陌生”去尋找他的那種“陌生”,去尋找在這種陌生裏是不是有些東西是我們的,這個過程就可能不僅僅體現在是不是一個失去了土地的打工的農民工,或者是一個下崗工人被買斷工齡的工人,甚至是一個沒有找到工作的大學生,可能這一代人所面臨的所有東西就體現出來了”。
遼寧大學教授、《鴨綠江》雜誌社主編,作家陳昌平在對談中
陳昌平: 忻東旺是從矛盾中進入繪畫的
在陳昌平看來,普通人的題材只是忻東旺創作的入口,而出口就是人性的深度、精神關懷和情感表達。“東旺畫畫的時候要和人嘮嗑,他説最後要形成一個‘立意’,我想這不是小説嗎?所以在我眼裏,東旺像一個小説家一樣,有了立意然後才能動筆。但是這立意抓取的是什麼呢?是人物的內心,優秀的小説家一定會發現人的悖論、衝突、矛盾、緊張、張力。從中形成故事,而東旺也是從矛盾中進入繪畫的”。
《白菜》忻東旺 60x50cm 2012年(圖片由張宏芳老師提供)
“細節是一個作家的良心,一個沒有細節的創作,繪畫和敘事都是虛假的、觀念的和圖解的”他回憶起忻東旺的一幅作品《莊嚴》,畫中保安破損的帽子和人的緊張的對立關係令他印象深刻。他把忻東旺畫的靜物畫稱為“水果肖像”,因為胖瘦的、乾癟的白菜具有人的特質:三棵白菜是一家人,兩棵是夫妻,沒有一棵的時候。 忻東旺的夫人張宏芳對此解釋道:“東旺説他畫任何的東西都是當做人來畫的,他體會的是生命的體系,它的成長和枯萎的過程,他是在畫一種生命感,他以中國花鳥畫的意境來畫靜物,主觀過濾掉光影和現象的變化”。
楊玲,博物館學者,原國家大劇院副院長,獨立策展人(攝影:劉洋)
楊玲:用展覽呈現他與社會進程的關係
楊玲是2018年“回鄉——忻東旺的藝術人生”的策展人,她想用展覽梳理忻東旺與社會進程的關係,其中涵蓋他的生活經歷、成長經歷和藝術成就。 “三個月有二十五萬的觀眾參觀,40%多是當地的學生 ,有近一半的人是前後來了三次看東旺的繪畫。作為一個長期在博物館、在公共文化機構裏的工作者,我們更想表達這個藝術家在社會進程中他的觀察和記錄,以及他記錄下的這些現象和成果在未來、在歷史上的價值”。而她第一次給忻東旺做展覽,還是在2011年,那時國家大劇院邀請在世的畫家為在世的音樂家表演藝術家畫像,忻東旺的參展作品畫的是指揮家洛林·馬澤爾。
王登科,歷史學博士,任榮寶齋《藝術品》期刊主編,榮寶齋書法院院長
王登科:他畫出了人性非常複雜的一面
就像卡夫卡的小説一樣,王登科認為忻東旺的繪畫 “荒謬也真實”。“由於我們的視覺和觀唸有的時候會容易美化生活,討巧生活,但是東旺的作品裏有一種對內心的真實”這種真實使得每個人能從中感知到自己身邊熟悉的人,感受到忻東旺的性格,也感受到自己性格裏不被察覺的內容:“他畫出了人性非常複雜的一面”。然而,不論是作品中的“詩意化”還是技巧,他覺得忻東旺的作品已經成為一種“公共的文化事件”需要人們從人文的角度和社會學的視角加以解讀。
王藝,美術學博士、經濟學博士,中國國家畫院雕塑院執行院長、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圖片由張宏芳老師提供)
王藝:能和東旺同時代相遇是偉大的幸運
在王藝看來,在創作中,忻東旺也是充滿詩性的人。他的思維模式、題材選擇、繪畫語言和繪畫過程,甚至人生經歷都是詩性的。從繪畫語言、材料和工具來看,他已經把西方油畫的思維邏輯轉變成了中國繪畫的詩性邏輯。他也不會固定自己只畫某一類人,“很多人説東旺是畫農民工,我説不對,他的題材幾乎是囊括了一切……他發現了美好就要表達出來,這個過程中的衝動我是可以感覺到的。”忻東旺用線、色彩、甚至誇張的造型,都是為了符合人物與環境而産生的。
忻東旺曾用過的的油畫箱和調色盤
忻東旺《詩性的肖像》100cm×80cm 布面油畫 2013年(圖片源自網路)
忻東旺曾經給王藝畫像,名為《詩性的肖像》。“整個繪畫過程他聽著音樂、聽著詩歌朗誦。我坐在那裏靜靜的看著他,那種詩性的表達過程簡直是享受,是陶醉,是感動”。最後,他感慨: “藝術的魅力、任何的魅力、詩性的活法讓我特別感覺到我能和東旺同時代相遇是一個偉大的幸運”。
王洪波,文化學者,中國對外文化集團新聞總監
王洪波:忻東旺的作品給我們豐富的啟示
忻東旺的色彩和線條具有時間性,包含著豐富的資訊。但這樣的資訊是時代經過他的作品才得以呈現並沉澱下來的,也是未來不同時代的人參與建構的,每一代人的解讀都有所不同。 “這就是藝術形式呈現的豐富性。豐富性不僅僅由作者決定,也不由一部分讀者決定,它是綜合的,甚至是跨越時間、時代的讀者來去決定的,這樣的藝術形式呈現出來的是每個人掌握的一個片斷,但是最後所呈現出來的卻是全體”王洪波説,偉大的作品都能不斷給人豐富的啟示,這也是跨界對談的意義所在。
王春紅,清華大學工會劇藝社社長(攝影:張素華)
王春紅:忻東旺筆下的“生猛“形象
王春紅是清華大學工會劇藝社的社長,她的劇社曾策劃關於忻東旺的詩歌朗誦。“我看東旺老師的畫,最大的感受就是“生猛”兩個字。做話劇的時候,我們研究角色的典型特徵和典型表情,角色的階層、性格、所受教育以及特有的行為表現和外部給人帶來的印象。……我覺得東旺老師就抓住了人物的這些特徵。我第一次看東旺老師去年在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的展覽,我的感覺就是‘渾身的毛孔都打開了’,這是藝術撞擊我的力量”。
葉培貴,首都師範大學教授 書法家(圖片由葉培貴老師提供)
葉培貴:“一個古老民族面對嶄新世界的神形”
未能到場的嘉賓葉培貴教授也發來書面發言。他借用回顧展的題目“心相”,認為忻東旺的藝術不僅捕捉了時代之“相”,印證了當代人之“心”,還延伸到歷史和民族的內在精神。他筆下的農民工表現出 “幾千年熱土的饋贈,閃現的是一個古老民族的主體人群面對嶄新世界時的神形”通向歷史與現代的相互碰撞、民族轉型的複雜感受,直擊人心,喚醒記憶。他表示“這樣穿透、跡證了歷史之心的畫,也一定會進入歷史”。
忻東旺工作室一角
“我在你們中間”
關於“悲憫”的討論,韋錦認為 “同情”更能體現忻東旺 “平視”的藝術視角。對於普通大眾,魯迅是俯視,其後來的作家更多采取仰視,而平視則類似于沈從文的散文,它不是産生“關係”而是 “聯繫”在一起。陳昌平分析道,忻東旺是“我在你們中間,我就是在你的身體裏”。在唐曉渡看來,同情和悲憫都不是在講態度,同情的原義是 “設身處地基於人性和情感的相通”是一種認知。
對談現場
什麼是藝術家最難處理的問題?
在討論的結尾,偉大的藝術家何以偉大?什麼是藝術家最難處理的問題?忻東旺的作品為何如此動人?唐曉渡從詩和史的角度解釋道,在中國的傳統裏,詩史可以互證,歷史、詩歌和繪畫都是一體的。而在亞裏士多德那裏,歷史是已經發生的事,而詩代表可能發生的事,歷史高於詩歌。但有力量的藝術家和詩人一定同時具備“詩”與 “史”的能力。《荷馬史詩》所展現的不是一種精彩的修辭學,而是揭示被主流歷史敘述所遮蔽的歷史。對於藝術家而言,就是“個人內心不能察覺和把握的一個眼神,一種表情,一個瞬間”。忻東旺把各種複雜的表情和感受凝聚在一起並固定下來,具有一種喚起我們的沉默的力量。“(藝術家)把我們不可言説的東西揭示出來……他心裏有我們,我們心裏可能達不到他的廣闊和高度,但是他一定是把我們包含在內的“。
忻東旺工作室陳列的中國古代雕塑
王藝認為藝術創作中有五對矛盾:一,全球化和地區化(或民族化);二,泛技術化和去技術化;三,當代性和傳承;四,創造性和個性的表達。忻東旺把這四對矛盾天然地、無聲地融為一體。例如他把漢唐陶的形象移植到自己的藝術語言裏,這種借鑒是不露痕跡的,都不以技術為目的。
忻東旺的夫人張宏芳致答謝辭
張宏芳:東旺是個幸福的人
作為忻東旺的妻子,張宏芳對前來與會的嘉賓特別表示了感謝。
“這次對談會十二位嘉賓,只有三位見過東旺。我相信了藝術是人死了,她替你活著。朋友們也説,覺得東旺就在現場看著我們。藝術讓東旺永生。這樣以為,如此歡欣”
“我和東旺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十九年,我知道他有我不能抵達的內心世界,要感謝在坐的每一位老師和好朋友,讓我能順著大家的思路和角度去更加靠近東旺”
“在這裡我最想説感謝,感謝有這麼多好情意,在東旺身前身後持續解讀和分享他的藝術,這是藝術的魅力,也是東旺和我們這個家庭的幸運”
“這一段時間或者是更長的時間維度裏,我一直在做東旺相關的事情,過程中經常眼裏含著淚,不是悲傷的淚,是幸福的淚!覺得有這麼多人和我在一起,他們依然愛東旺、依然會為東旺這個人、一個不在的故人一程又一程趕路,付出著時間、精力和高尚的愛,這是多麼大的恩典!我為東旺而自豪,也為他擁有這麼多好朋友而欣慰。我想説,感謝藝術不朽真情!東旺是個幸福的人”。
參會者合影
忻東旺的手稿
對談現場
袁思陶在討論中引用了忻東旺先生的一句話,本文以此作為結尾:
“我們的油畫雖然源於歐洲,但它必須要融入中國文化的血脈之中。中國文化的血脈中包含著傳統和現實的雙重力量,只有這一力量才能夠煥髮油畫的中國意識;只有中國意識才能夠豐滿油畫寫實的精神張力,才能延伸寫實油畫的學術意義,才能實現中國的寫實油畫在世界範圍內的文化地位和尊嚴”。——摘自忻東旺《寫實的意義》2000年
(文/鮑明源,本文圖片除註明外均由作者本人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