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胡偉(右)與批評家陳履生(左)
對於胡偉藝術的認識實際上還停留在很多年前。那是他的成名作《李大釗、瞿秋白、肖紅》在1985年獲國際青年美展金質獎的余波盪漾,這確實是一幅讓人難以忘懷的作品。後來,他從日本留學歸國後的一段時期的作品,給予了我們那樣一種風格的系列作品,特別是他對於這一時期工筆重彩、尤其是岩彩繪畫的影響力和穿透力,同樣是讓人過目不忘。所以,我很難忘記他那樣一種風格和影響,以及他對藝術的態度。
胡偉這次在北京798的展覽確實讓我刮目相看。因為十餘年來只知道他一直努力在畫,努力在追求,確確實實。可是,我並不知道他畫了些什麼?因此,當他把這一批作品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感覺他的藝術正如他人生到了這個歲數進入到一個歷史的新的境界一樣,讓人們感覺到了人生和藝術的老成。這种老成反映到作品是兩部分,一種是基於他的已有方法的繼續往前延伸;另一種則是以書、技所構成的“墟”,表現了他對於當代藝術問題的一種回應。
展覽現場
和許多畫家不太一樣的是,胡偉非常重視在技術層面上的那種精微之處,然而,如今的作品又不滿足於過去在技術層面上的追求,而是在思想的層面上想像藝術的更多問題,並將其表現出來。可以説,胡偉在畫面中表現出的精微之處,在當代中國美術界像他那樣精細、嚴謹以及不放過細節的藝術家並不多見。但是,人們往往會在一種精細嚴謹的審視中忽視了他的另外一種風格的存在,就是非常陽剛的、大氣的表現。他很好解決了中國當代藝術界普遍存在的雄渾而變得粗簡、精細而成為小氣的問題。這一次他用一種深厚的歷史感,把從瓷器、青銅器以及多種古代藝術中經過年輪的侵蝕,以及歲月賦予的一種特別的內涵,呈現在人們的面前——凝重、渾厚、古樸。毫無疑問,這不是臨摹青銅器的銹跡斑斑,也不是模倣瓷器中的窯變,而是在一種綜合性中用當代的方式把他所期望的那種感覺呈現出來。包括他從海邊看到的老房子,包括用海邊的岩石做的顏料等等,都是他的一種選擇和寄託。這種歷史的厚重感可能正是中國當代藝術所缺少的一些重要內容。
胡偉先生講解展覽作品
在觀念盛行的當下,人們對於觀念的理解可能更多的是基於西方文化的一種認同,卻很少從中國文化的層面上,或者在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中、在綿延五千年的中國歷史中,發現一些深邃的內容,並將其妥貼的古為今用。胡偉基於自己的一種特別的偏好,在中國古代青銅器、陶瓷器或者是玉器等等的那些細微的、具有年輪的印記中,找到了自己的感覺和精神的寄託,這也是他擺脫過去的一種新的追求。顯然,在這樣一種綜合的表現中,巨大的畫幅,以及他在創作中把歷史上的很多內容與我們常看的書籍、文字以及相關歷史的聯想,包括與之相關的文學、哲學、美學等等豐富的內容攪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種具有遺跡般的存在,變成了一種當代藝術方式的考古。這種藝術的存在,已經超出了我們一般所認為的和過去所見不同的那種繪畫的樣式、或者是繪畫的方式。所以,他給人的這種震撼力和心理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
在當代藝術家的種種表現中,很多藝術家可能是在追逐時尚潮流中的一些政治的符號,或者社會的意義或價值等等,相關聯的創作還是基於藝術層面內的一些追求,更多的是時尚潮流中的一處浪花,或者是商業意義上的一種追求。而胡偉更中國化,或者更東方化的這樣一種追求,把他的作品放到紐約,或者放在世界文化多樣性中去考察,能夠看到他的另外一種身份的存在,這就是一種具有地域特點的,或者是具有中國文化特徵的這樣一種特別的價值。在這樣一種表現中,與他學院派出身相關聯的一些具體內容,也是其藝術的特點之一。因為在他的豐富的美術史的構成中,看到了美術史中的相互關係對於他藝術的影響,而這也是對紛繁的中國當代藝術的一種學術上的補充。
展覽現場
在這樣一種方式之外,基於紙上的一些傳統的創作,雖然離開了傳統的毛筆,更多的是用裝置的方式,用拼貼、潑彩等等其他多種方式構成,這不是劉國松當年的“革中鋒的命”,而是“革毛筆的命”。其中三聯的海景,其圖式即是從范寬以來對於中國山水畫傳統的一種延續,成為當代藝術的一種新的表達方式。而所謂的延續,不是筆法、墨法、皴法,也不是高遠、平遠、深遠。我特別欣賞的是他沒有割裂傳統,也沒有在傳統與當代之間人為的設置一條特別的鴻溝而讓彼此之間沒有關聯。更重要的不是那種表面上的筆墨傳承,或者是形式法則上的承前啟後。我看到的是一種內在的聯繫。這種關聯有著中國古代繪畫中的審美的趣味,以及在藝術方式中、尤其是在中國古代繪畫像唐宋以來繪畫絹本的色調中,已有的那種感覺,以及它的斑駁,都能讓人思接千古。中國山水畫發展到當下,比較多的是從傳統的山水畫的結構方式中去傳承,或者是從寫生中找到那種現實的依賴。胡偉的作品不管是山石,還是樹木;不管是飛流瀑布,還是水邊的涓涓流水等等,這些細微的地方都構成了他豐富宏大畫面中的某一些細節,似是而非,略有似無。因此,他和其他當代藝術中的新的表現不太一樣的地方是,相當多的一些新的表現方式不太耐看,不能細看,而胡偉恰恰在這新的表現方面是非常的耐看,而且有很多微小的細節值得慢慢去品,甚至可以慢慢去研究。因為他並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多次疊加,層層覆蓋,包括形成斑駁的過程,雖然沒有用毛筆,卻在多層疊加的過程中形成了厚重的感覺,而且是隨遇的不定方式。正好像畫面中的山巒和礁石一樣,呈現出了這樣一種結構抽象、沉著渾厚的感覺。沉著、渾厚的美學趣味,以及一些細節的特別的追求,構成了他藝術的新的樣態,也是一以貫之的努力和積澱。
毫無疑問,對於他這段時期精心創作的這一系列作品,尤其是面對抄襲、挪用等等不堪的反省之時,面對胡偉的作品,當代藝術家更需要沉下心來,像胡偉那樣耐心的做,耐心的架構其藝術中的每一點點的細節,包括一些豐富的內容和材質的選擇。只有這種具有東方意蘊的豐富性才能構造中國當代藝術中那些經典的或者精緻的內容。因為它與中國傳統的關係、當代文化觀念的聯繫等等,正是我們今天看到的胡偉藝術中非常精妙的美的表現。
批評家陳履生(右)與藝術家胡偉(左)
胡偉的藝術旅途中有在日本隨他的老師平山鬱夫先生學習的經歷,他在學習的過程中把握到日本藝術中的一些豐富的內容,並將其運用到自己的畫面上,可以説是天衣無縫。他沒有模倣的痕跡,能夠把從老師那裏學來的東西完全融匯于自己的畫面之中,又不局限在老師的風格之內,使畫面呈現出具有自己符號特徵的一些豐富性的內容,從而表現出了交流互鑒的意義,我想這正是胡偉藝術的有一方面的特點。
而作為中國美術館的原副館長,胡偉深諳展覽空間之道,因此,根據展廳的空間而規劃自己的作品,應該説為他的作品增色不少。他的作品好像在這樣的空間中才是相得益彰,因此,作品之外的展示則可視為不能或缺的參與。置身其中,身心愉悅,為胡偉而高興,更敬佩他為之付出的心血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