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思遠:單挑》場景圖,攝影:林沛超 ©談思遠,致謝否畫廊
文/海良
自從電腦被發明、資訊技術得到發展,世界仿佛平行空間那樣被漸漸分開了。人們熟悉的物理空間之上,增加了一層虛擬資訊構成的空間。交流不再需要面對面,溝通也不再需要等待信件漂洋過海。虛擬的資訊世界已經對現實世界造成了越來越多的干涉;現在,即使是現實中的資訊進行傳播,也必須要經過虛擬世界的信號;相應地,所謂的虛擬世界也具有了越來越多的真實感。
談思遠在成長中恰好經歷了資訊革命的時代,從小就一直受到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交匯所帶來的變革與衝擊。而他本人的經歷也十分多樣:曾經在報社做過美術編輯、在魯迅美術學院學習期間,曾參與係內組織的許多大型雕塑工程創作,例如南京大屠殺群雕、唐山大地震組雕等公共項目。之後在美國薩凡納藝術與設計學院雕塑專業取得碩士學位後,曾擔任ID3 Studio雕塑部主管,為《漢米爾頓》等戲劇創作舞臺布景,以及為迪斯尼樂園開發新的商業項目,之後入職美國福特公司擔任汽車模型師。種種衝擊和變化並未令他在眼花繚亂中失去創作的務實性,而是為他提供了抓取各種靈感的來源。他使用手噴漆作畫,這或多或少與汽車模型製作的方式有所關聯;他的許多創作是對一件件獨立新聞事件的解構和重組,很可能來自於他在新聞界的經歷所帶來的視角。而他對身邊的空間關係著迷,一直致力於探索真實空間和虛擬空間交叉的影響,則是源於他身處資訊快速更疊革新的時代中所引發的觀察。
談思遠,那些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結束,2019.布面手噴漆,138 x 100 cm ©談思遠,致謝否畫廊
談思遠的許多作品選題與新聞性息息相關,總是會引起人們的一些共同記憶。例如布面噴漆和丙烯畫作品《這些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結束》,畫面元素充滿了似是而非的現實符號,令人很容易就推斷出藝術家幾乎在赤裸裸地明示這副場景即是今年傑夫·昆斯的兔子在佳士得拍賣行創下最新拍賣紀錄的景象。畫面整個被模糊掉了,仿佛相機景深中失焦的背景,前端一行邊緣清晰、態度鮮明的文字令人不能不想起新聞的醒目標題:These violent delights have violent ends(這些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結束)。而這段文字原本來源於莎士比亞——羅密歐向神父請求主持他與朱麗葉的秘密婚禮時,神父對他如是説。值得注意的是,文字本身的內容並非藝術家所要呈現的作品的內容——有些斷章取義的煽動性文字和其背後被模糊掉的場景之間隱約的資訊差別,才是藝術家想要觀賞者留意到的創作目的。現實世界的資訊在虛擬世界中傳播時的資訊丟失和錯誤一直是令藝術家著迷的創作動機,他的一系列手噴漆丙烯繪畫都有著相似的形式,以同一邏輯去解構和重構一個個獨立的新聞事件或現象。
談思遠,大衛的雕塑在廣場被毀壞,2019.樹脂、木,58 x 55 x 40 cm(底座:70 x 63 x 38 cm) ©談思遠,致謝否畫廊
對於現實空間與虛擬空間的思考貫穿了談思遠的創作,當然也包括他的雕塑作品。雕塑作品與繪畫作品在媒介性質上有著根本的不同,作為三維物體,雕塑延展到了立體的空間,與現實的公共空間有著更加緊密的交互。談思遠在平時搜尋和觀察經典作品的時候,發現了許多著名雕塑被破壞的新聞,例如烏克蘭曾經對前蘇聯時期的領袖雕塑進行破壞和塗鴉、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學生曾有推翻南方領袖雕塑的運動等。他意識到這些雕塑作為現實的物體,承擔了虛擬的情感和政治象徵,而集體情緒發生矛盾和對抗時,是現實中的藝術品充當了發泄的犧牲品。他從這一現象中發現了新的視覺語言來進行創作。《大衛的雕塑在廣場被破壞》這一作品中,佛羅倫薩的大衛雕塑僅剩雙腳,佇立在被塗鴉覆蓋的破敗底座上。大衛的雕像自1504年完工以來,數年間一直被放置在佛羅倫薩的領主廣場作為一件公共空間藝術品。它早年間曾經因為裸露引起爭議,被穿上無花果樹葉來遮羞;也曾經在1527年佛羅倫薩暴動中被敲斷左前臂;即使是幾百年後被移進學院美術館進行保護也不能令它徹底逃離關注,1991年一位瘋狂藝術家敲傷了它的腳趾。談思遠想像並創作了大衛被徹底破壞的場景,其視覺衝擊可以説相當強烈。有趣的是,談思遠有意識地將自己的具體創作過程也視為作品邏輯的一部分:當他從網路上尋找雕像的照片,這些照片已經是折損了許多現實資訊的載體;以肉眼去閱讀的過程,資訊會繼續丟失;最後他以自己的雙手去複製雕像的一部分,大腦反饋到手指會丟失更多的資料。這個過程正如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中的資訊傳播,傳達到終端的結果距離真正的真相其實非常遙遠。
《談思遠:單挑》場景圖,攝影:林沛超 ©談思遠,致謝否畫廊
談思遠概括自己的創作“始終圍繞著真實空間與虛擬空間的連接展開,通過對它們的複製與破壞,去探討人類社會與虛擬網路的交叉,虛擬空間的公共領域,網路新殖民,以及網路與日常生活審美化等問題。”事實上,他的分割、破壞、虛擬、重組等創作邏輯受到美國非裔藝術家讓·米歇爾·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非常大的影響。巴斯奎特沒有受過傳統的藝術教育,但卻善於從解剖學、音樂、經典藝術以及生活周邊的事物獲得靈感,作品中往往有許多符號。巴斯奎特曾説“我從書本、噴霧器上的圖形文字、布魯斯音樂、乙醇、埃及象形文字裏的鵝群等獲得真相。”談思遠學習併發揮了這一藝術表達的邏輯和對材料的理解與掌控,同時他著重于描繪自己的時代、期待變革帶來的啟發。
《談思遠:單挑》場景圖,攝影:林沛超 ©談思遠,致謝否畫廊
儘管創作集中于當代資訊傳播、新型媒體特性、即時新聞等題材,談思遠在媒介的選擇上仍然十分保守——他並不是一位新媒體藝術家。他的絕大部分創作媒介並不運用網路手段、交互裝置、信號傳輸等新型虛擬資訊元素,而仍然回歸在傳統的二維繪畫和三維雕塑上。他選擇了遠離問題形式本身的形式去探討問題。這一做法令他的作品有著傳統而平易近人的切入點來被大眾理解,但同時作品精神目標與其現實形式的輕微脫節也似乎會令期待更多衝擊的觀賞群體感到略有一些遺憾。然而與談思遠對談之後,這一小小的疑慮便煙消雲散了。談思遠認為自己大膽前衛,卻不將自己定位為一個藝術家。他的創作就如同其他人去健身、旅行一般,是他必須輸出的一種日常精神。換句話説,他的創作沒有任何痛苦、壓力或傳統藝術家的自我折磨,而是完全自然而發,誠摯、熱忱、來自本能。談思遠的創作態度似乎正是來源於從前杜尚對藝術的革命性定義,普通、日常、事事皆可創作,也許正是這樣的藝術家給當代藝術帶來了特有的輕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