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中國網

杭間:“靜”,一種喧囂時代對存在的體會

杭間:“靜”,一種喧囂時代對存在的體會

時間: 2017-07-17 17:46:56 | 來源: 藝術中國

靜物畫曾是經典的繪畫表現之一,無論是中國傳統的寫意還是西方的古典的寫實,雖然表現方法有異,但以往的人們在攝影術還沒有産生以前,試圖通過繪畫凝固與人親近的事物以致不朽,是最本源的動機之一,因此,在二維的空間中將其“留住”的“寫生”方式,是靜物畫的特質,它反映了一個民族或區域的人對於眼前事物的“觀看”的態度,所以也是一個畫種之所以存在的大眾和文化基礎。

但“留住”什麼、如何留住,就不是一種群體行為,而取決於藝術家的個人因素,如果從藝術反映了時代思想中最鮮活的本質角度看,剖析藝術家的作品便會從中發現時代中最有趣味和意味的“觀看”,這是靜物畫的靈魂。

我便是從這一點去看建斌的作品。

初看之下,建斌的作品風格與歐洲經典的靜物畫的風格似乎有些相似,瓶瓶罐罐、花花草草,陳年舊事、上流人家的高雅……,但以我對建斌的了解,知道事情必不這麼簡單,他在日本幾年的留學,80年代的日本早已經過現代主義的洗禮,美術學院的課堂早已經“後現代”,建斌不會重拾這些牙慧;更重要的是,我早已了解他在出國以前—湖南期間的創作,正是中國美術界“八五思潮”前後的大變革時期,我記得1995年我在任中商盛佳國際拍賣有限公司首任藝術總監時的第一場拍賣會上,建斌的一張寫實的《苗女》油畫被人從美國的收藏家手中帶回參拍,最後以當時的高價被一位頗有地位名望的女士競得,在以艾軒、陳丹青等為主的80年代初邊地民族表現題材熱中,建斌也是這個主流中成功的畫家之一,他完全可以就此發展下去。上述的這些因素決定了他不會就此重復已有的經典圖式,哪怕有市場的原因。

建斌回到中國,已是20世紀90年代末期,那時中國的喧囂和激情,隨著中國經濟的奇跡勃發,一起令全世界吃驚。建斌回到中國想必有失落,但已無心回去,他在無數的喜怒哀樂經過後,在中國最重要的美術出版社任職,沉靜了下來,開始思考如何重新開始“繪畫”。

經典樣式的靜物,要具備以下幾種條件,其一,是寫實的技巧;其二,是寫生者的觀看眼光;其三,要能靜下來,必須説服自己在內心裏真正喜歡靜物這種樣式,靜物之“靜”,最能體現其意味。這其中,第一條技巧最容易,因為建斌與中國的美術學院大多數畢業生一樣,有很好的寫實功夫;第二條很難,它與第三條有密切的關聯,因為,20世紀90年代以後,歐洲的存在主義與具象表現繪畫被更多地介紹到中國來,寫生就已不再是當年對景描繪那樣的單純,畫家們發現,在對著靜物觀看並試圖將它“凝固”在二維的畫面的時候,已包含了作者對“存在”的叩問。因此,靜物畫這种經典的樣式被重新思索賦予了新的意義。

我想,這些有可能正是建斌回來後在喧囂的九十年代末重拾靜物畫的動機,在他內心,靜物的“靜”是一種哲學態度,“萬物靜觀皆自得”,古人的這句話,在建斌的藝術觀中有了新的闡釋,他用精緻的油畫技術來使自己進入“靜”觀的世界,無聲的“靜”在他作品中體現為相對靜止的物和時間流逝的關係的思考(《上午八時的靜物》);體現為因物而來的對歷史的沉思(《唐頌·妃子笑》);體現為對古代藝術的一種超時空相遇後的感懷(《富貴平安》);體現為今天與昨天在藝術中重疊的迷離(《青花火龍》)。

建斌自己説他在畫靜物的時候,在擺放物體時常常花費很多時間,畫家自己不覺,其實這恰是靜物畫追問“存在”的內在動因。賈科梅蒂曾説過,現實主義只是原樣描寫一件物品,但是,在時間和空間關係中,物品的性質永遠在發生變化,你永遠不可能通過繪畫到達事情的“真相”,你只是更接近它而已。所以,靜物畫的“靜”是相對的,如同道家思想中的“靜”,它不僅是“動”的對立面,還是“動”的依存者,也是無限的“動”的開始或過程中。所以,喜歡靜物畫的觀者,往往有“一葉而知天下秋”、“坐地日行八萬里”的情懷,這正是畫家在作品中追求的張力。建斌在前衛藝術大行其道的中國藝術界,日復一日堅持靜物創作,並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引起了越來越多的人的注意,也足以證明這一點。

回看建斌的創作歷程,雖然他早期曾主要涉及人物畫創作,但從已有的幾件作品來看,已經可以看出這種一貫的對時間的存在的追問,例如《村口》中的苗女與老屋,突出了人的生命的活動與建築的凝固的對比;《苗族男子漢》中的男人們的沉穆也讓人想起一個民族沉重的歷史感;而《足球賽前》那一個男子在走道上的抬腿踢球的背影,很象電影中的定格,讓人注意到的反而是此前和此後的形態,這是一種典型的對時間的把握,寫實的畫面卻有超現實的結果。

引人注意的是,建斌近些年的創作中將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作品作為靜物畫的背景,尤其是唐宋的繪畫,這與他的靜物的選擇構成了一種歷史對話式的圖景,唐宋代的繪畫呈現了中國傳統美學的高峰,雅致、清新、雋永,青綠山水、古代仕女、工筆花鳥,等等,與他的靜物對像是一種奇特的對比關係,它使畫家追求的“靜”進入到歷史之中,同時也進入到一種藝術風格的對話場域,他的蔬菜瓜果等的尋常之物的靜物與歷史名作經典,具有了“超現實”的意境,使建斌的靜物畫不同於通常的“靜物”創作,而有了一種思想躍然的提升。這一點,《喜柿》起到了點題的作用,漫山遍野的柿子,因一隻飛鳥的出現而呈現一種超現實的氣氛,那一個淩空飛起柿子與飛鳥構成了一種超自然的對應關係,融匯在遼闊的自然風景之中。這樣的靜物畫,它的形象關係並不是超自然的,但是它所要提示的人的存在與自然的關係卻是異樣和意味深長的。

建斌的靜物創作已經蔚成風格,如他所説,他在借鑒西方技法的同時也融入了中國傳統寫意的表現,因此,畫面的效果典麗而不灰暗沉重。靜物畫的風格形成是相當困難的,但建斌做到了,我希望建斌能不斷超越自己,在這喧囂的時代,他的創作將給我們帶來新的美學體驗,這就是,它告訴我們,“靜”是一種對存在的把握。

2007年4月22日寫于波士頓,2015年10月23日改于杭州 杭間

注:杭 間(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杭間:“靜”,一種喧囂時代對存在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