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過一本經典的畫冊——《宋人畫冊》。此書初次出版是在20世紀60年代,前年,出版社由原北總布衚同32號搬遷,在清理倉庫時,翻出了兩本《宋人畫冊》的裝訂樣本,我們稱之為“假書”,是印刷廠在出書前依據設計人員的方案製作出來的。一頁一頁地翻看,我再次癡迷其中。這部6開本精裝書,可稱作大型豪華本。在封面的倣皮布料上壓凹出中國傳統牡丹紋圖案,書名用燙金工藝,內頁的圖版是一張張粘貼在紙上的,可以推想,當時出版社是作為重點書來做的。後來,《宋人畫冊》修訂再版,重印多次,在人民美術出版社成立45週年時,社裏給每個職工發了一本作為紀念。我從事油畫創作多年,在構思作品時,翻看最多的便是這本《宋人畫冊》。
中國的“寫實”繪畫,在宋代達到了一個歷史上的巔峰,北宋初年宮中設立翰林圖畫院,到了宋徽宗時期,創建“畫學”並首次將畫學列入科考,畫家進入畫院必須先通過考試,不但要考畫藝,還要考文化科目,這時候形成了“以詩意入畫”的風氣。宋代提倡寫實畫法,有完善的中國式教學體系,有數百人的御用畫家隊伍,更重要的是宋徽宗擅畫,形成了宮廷繪畫的興盛時期。《宋人畫冊》裏輯錄的作品多為冊頁、扇面等小品,有不少是無名畫家所作,但是其中的山水畫、花鳥畫、人物畫皆為精品。每次,我在讀宋人的畫作時,感嘆畫家有如此唯美、含蓄、單純的心態,一筆一筆都平心靜氣,花鳥畫取材雖小,在折枝花卉上加入喜鵲、黃鸝、八哥、麻雀等禽鳥,便使畫面有了生氣,小題材有大境界。這樣的畫在當今喧囂的時代讀來如同凈化心靈一般暢神,也為我們提供了精湛的藝術範本。每當看到這些畫工精良,格調高雅的作品時我都忍不住立身叫絕!品讀好畫,既是生理的痛快,也是心理的愉悅。難怪在戲院看京劇時,每當名角唱到妙處時能聽到一片京味的“好~~”聲喝彩,這是情不自禁的,藝術的感染力能引起人的共鳴。
我在讀書,編書,品畫,作畫的生活節拍中經歷了30年的職業生涯,記得剛入行做美術編輯時,聽過前輩鄭小娟先生的一次講座,主題是“談創作與編輯工作的關係”,鼓勵美術編輯搞創作,這樣能提高技藝,開闊眼界,多參加美術展覽也能聯繫到一批好作者。這一論點頗受年輕人的歡迎。如今,數字化浪潮衝擊紙質出版,不管時代如何變化,我想,出版的基本精神是不變的,編輯都要給讀者提供最精華的東西,他應該是雜家亦是某一個領域的專家。在工作之餘,編輯搞創作,能畫畫,能寫書,能演唱,與工作並不矛盾,還可以支撐職業生涯,收穫更多成果。衝突的是時間的分配,達芬奇曾經説過:“上帝規定星期天為休息日,但如果你是畫家就沒有星期天”。幾十年來,我的創作從未停歇,週六日、節假日基本都用在作畫上。記得在北京畫院辦個人畫展時,一位朋友問我,你這些畫都是什麼時間畫出來的?我説,這是十年的作品。展出的30余幅油畫,平均算下來,每年也就完成三四幅。
受宋人作品的影響,我迷戀于畫靜物,畫水果,畫中國製造的東西,也畫外國製造的東西,根據自己作畫主題的需要,生活中的各種東西都可拿來作對象,我關注繪畫中物體、背景、空間、色彩的構成關係,用陶瓷器、書籍、果蔬通過數字表達某種象徵與寓意,以寫實的表現手法追求意象的境界。作畫時,我還喜歡借中國古代的名畫作背景,如《雪景寒林圖》、《瀟湘圖》、《虢國夫人遊春圖》、《富春山居圖》、《枇杷繡羽圖》等都曾出現在靜物畫裏,與我畫中的題材形成一場有趣的對話。
我以為,從中國經典的繪畫中取範式、取精神,可以通古今,可以悟藝道,悟人生。我畫過一幅題為《果熟來禽》的油畫,是以一組青花和粉彩瓷器為主要對象的靜物畫,在構圖的時候,想採用視覺上層次遞進的方式擺設物體,前面是七顆新鮮的桃子,後面有粉彩罐和茶壺,再加上青花喜字罐、水壺和兩個花瓶,這些東西組合在畫面中心形成主體,而畫中的背景就是《宋人畫冊》中的一幅《果熟來禽圖》,背景畫中有三隻蘋果,與前面的七顆桃加起來是十,喻示果實韆鞦、藝術永恒。一隻小鳥正好駐足在喜字罐頂,增添了畫面的趣味性,就連畫題也直接搬來,用在我的作品上,正合我的畫意。
2015年6月28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