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語言的多義性——張傑油畫山水闡釋

時間:2016-01-12 23:53:51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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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中的形式要素及其組織手法和結構方式構成了繪畫語言。而如何運用這些形式要素來塑造形象,這不僅僅是技術層面的問題,更多的會受到創作主體的情感、經驗、思想等精神內核的牽制。因此在涉及到對畫家繪畫語言的理解時,既要探討形式,也要對形式塑造出來的形象以及形象所體現的形而上意蘊等多個意義層面進行推敲闡釋。

按照德國哲學家、美學家阿多諾(Adorno)的定義,形式是藝術作品中全部的邏輯要素。這一定義鮮明地指出了形式對於藝術作品無可撼動的核心意義。正因為如此,優秀的藝術家會對形式有著持之以恒的自覺追求。“形式”一詞,含義豐富,具體到繪畫領域,既包含了畫面物質構成的材料因素,如顏料、筆觸等,也包含了畫面的造型構成的圖像因素,如點、線、面、色等。欣賞張傑的山水畫很容易被其中的的形式要素所吸引:奔突縱橫的筆觸、豐腴厚質的肌理、流動多變的光影、閃爍不定的色塊…… 這一切,讓張傑的山水畫産生了一種氣場強大的視覺衝擊力。作為學院派出生的藝術家張傑,經過了美院附中和本科多年系統嚴謹的技藝訓練,在研究生階段又將油畫技術與創作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在長期的藝術研究與實踐中,張傑逐漸建立起一種個人化的形式風格,這種風格在他的山水畫中成熟清晰地呈現出來:他將國畫中的皴點筆法與西方印象派的色彩用光、立體派抽象派的構圖方式相結合,創造出一種東方與西方、當代與傳統相平衡的形式特徵。

形式的目的是形象。也就是説,藝術家們對形式的探究和運用,最終是為了尋求到一種更貼切的表達方式來創造出藝術形象。如果説形式還停留在技術層面,那麼用形式塑造出的形象就體現著藝術家的情緒和創作意圖了。縱觀張傑的山水畫,他在畫布上呈現的不是純客觀的自然山水,而是表現直覺的視覺感受,類似于20世紀英國形式主義理論家貢布裏奇所説的,即畫家所畫的是自己雙眼所見、內心所感的變了形的主觀世界。當然這種變形的風景其淵源應該追溯到中國的傳統山水畫,中國的傳統山水中強調畫心象,而西方的風景畫在獨立為專門的畫種之後就被納入了寫實的框架中,強調風景形體構造的客觀性,直到印象派之後的表現型風景才與中國山水有了共同語言。雖説張傑所塑造的主觀山水的形象有著深厚的文化印記,但又與過去的傳統山水畫有著很大的不同。張傑的山水畫留白較少,鋪滿畫布的光影色澤跳躍激蕩,氣勢磅薄雄壯偉闊的山山水水中張揚著藝術家奔騰的情感,很有點象梵谷那樣一種激情難抑的風格,這與傳統山水畫含蓄內斂的格調有著天壤之別。在張傑早期的山水畫中,可以看到他對大自然熱愛甚至是膜拜,在他的《綠色印記》、《謐》、《遠山也精彩》、《遠山更明亮》、《升》、《疑》等幾組作品中,有山嵐飄蕩的清晨、斜陽暖照的日暮、姹紫嫣紅的絢麗春景、鬱鬱蔥蔥的濃烈仲夏、落英繽紛的燦爛初秋、白雪皚皚的靜謐隆冬……山水的美好就這樣四季不息晝夜不停地被展現在他的畫作中。

《連線》這一組作品的創作標誌著張傑的山水畫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在之前的作品中,他力圖捕捉山水的自然之美,他筆下的山水空靈地存在著,是一種是純凈化了的外部世界。但在《連線》中,畫面上美好的風景被縱橫交叉的電線所分割,畫面靜謐的美被曲折的黑線生硬地打破,很明顯,藝術家已經不滿足於僅僅抒寫理想中的山水,他開始關注現代社會工業化進程給自然和生態帶來的災難。順著這個思路,接下來,張傑一連畫了《帶紅印的山水》、《被切割的山水》、《被撕裂的風景》、《紅線》等幾個系列組畫。在《連線》中藝術家還比較謹慎的使用的黑色細線條,在《帶紅印的山水》和《被切割的山水》中粗糲強硬地佔據了畫面,美好的風光被橫亙的黝黑電纜線無情割裂。在《帶紅印的山水》和《紅線》兩組畫中,朱紅的印章和圈地紅線同樣鮮明強勢的佔據了畫面中的顯著位置,自然就這樣毫無反抗的被人類強佔。而在《被撕裂的風景》中,大片被推土機掀開的赤紅土地包圍著落落荒蕪的雜亂綠意,強烈的色彩對比既表達了藝術家強烈的情緒,也帶給欣賞者濃重深刻的視覺和情感體驗。

對於某些藝術家而言,繪畫走到形象的成功塑造這一步就已經足夠了。而一直跋涉在藝術之路上孜孜不倦探索追尋的張傑並不停滯於此。張傑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很深,不管是前文提到的形式的開拓上和形象的塑造上,還是即將談到的思想意蘊上,這種影響都可以從他的山水畫中窺見一斑。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莊子以來的賦予山水的逍遙遊的思想,使變形的風景成為中國山水畫的傳統,山水是負載著傳統哲學中“氣”“理”“道”等哲學概念的符號化程式化表現。當張傑把山水做為自己繪畫的主體對象時,他這樣説過:“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中,山不僅是山,水也不僅是水。山水代表著人的心靈世界,是人格和精神的象徵。”所以他的山水,脫離了山水的本體意義,不是自然界的客觀對象,也不僅僅是直覺中的主觀世界,而是旗幟鮮明地烙印上了中國傳統山水畫的精神特質——他的山水是是對人類心靈世界的抽象,對人類精神狀態的喻示,承載著某些形而上的意義。以這樣的視角,再來回觀張傑的作品,會有更深邃的收穫。

先來看他的這幾組作品:《行雲》、《天機》、《升》、《大地顫音》,這些作品以鳥瞰世界俯視寰宇的視角來凝視山水行雲,創造出超越時空的蒼茫太虛,充盈著氣象磅薄、汪洋恣肆、瑰瑋明麗、空靈絕俗的奇幻之美,象徵了一種超脫現實羈絆,追求精神自由的心靈世界,寄予著對獨立曠達的精神境界的無限嚮往和追尋。蘇珊· 朗格認為,藝術是人類情感的符號形式的創造,只是藝術家所要表現的不是他實際的個人情感,而是他所了解的人類的情感,藝術的確有表現個人情感的作用,但藝術符號的性質在於它的象徵性,通過象徵使情感的表現具有普遍性意義。在張傑近期的作品:《帶紅印的山水》、《被切割的山水》、《被撕裂的風景》和《紅線》這四個系列組畫中,藝術家悲天憫人的情懷進一步展露,伴隨著對社會與人生、自然與人類、外部世界與內在心靈等一系列嚴肅命題的敏睿洞察深入思考,他筆下藝術形象的普遍性象徵意義更為明晰地凸顯出來。《帶紅印的山水》中,被朱紅印章打上烙印,被縱橫交錯的電線所捆綁的,不僅是被強權佔用的自然山水,更是對現代社會中被種種沉重生存壓力所禁錮束縛的心靈的映射,是對在現實生活的種種情非得已中禁抑幽閉的靈魂的描摹。同樣,在《被切割的山水》中,畫面被粗壯強勢的電纜分割,表徵上是對現代文明破壞自然風光的針砭,在更深層次是想傳達出我們的內在世界被失控的外部世界強制性入侵割裂這一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而在《被撕裂的風景》中,想要展示的也不僅僅是被生生挖掘推碾的風景,赤紅裸露的土地,是大自然的帶血的哭訴,更是人的精神家園被蠻橫撕裂後的無可救贖的荒蕪。《紅線》組畫中,橫亙穿透青山綠水的圈地紅線,是人類對自然界的無情侵略,也是殘酷冷漠的現實在人類心靈世界中留下的道道血痕。而在最近的《破碎的風景》、《消融的風景》等組畫中,這種對人內心世界、精神世界的指向更為明晰。《破碎的風景》中相互指向又相互擠壓的山落,正是內心深處那些善與惡、真與偽、愛與憎、慾念與道德、衝動與律令、壓抑與釋放等總總矛盾的對峙糾纏。《消融的風景》也沒有僅僅停留于自然界是如何在人類的恣意妄為中慢慢消逝這一環境保護的視角上,風景模糊的邊際正如我們在現實、壓力、慾望面前慢慢模糊的原則與理想。在現代社會中,合理的生産秩序,高速的工業化進程,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物質繁榮,人在逐物的外馳中,忽略了精神生活和內心的真正訴求,心靈世界被外部欲求所迷惑綁架並肆意蹂躪,自我逐漸異化消失,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撕裂破碎消融毀滅。

對於視覺藝術而言,獨特的形式吸引人的眼球,鮮明的形象打動人的情感,而形而上的思索給人以心靈的撫慰和精神的啟示。一位優秀的藝術家,會積極地進行形而上的思索,並善於將這種思索通過自己獨特的藝術形式塑造為鮮明的藝術形象,給人以悅目而賞心的恒久吟味,在張傑的油畫山水中,我們獲得了這樣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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