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榮東
好友阿一,精於寫意人物,筆下多鍾馗、高士,神韻俱備,實為自身性情之寫照,亦常寫山水松柏,讀來雄渾多致,令人生幽澗林泉之心。其畫瓷之境,也大抵如此。
那些在器具上描繪的圖像,也是心靈之鏡的映像,一個真正的畫家即使離開宣紙,也不會失卻筆下的神韻。蓋源於畫為心畫,流露于宣紙筆墨,則為國畫、書法;流露于文字,則為詩性之語,形式並非障礙。阿一亦常為指畫,性情所至,筆墨淋漓,無論于宣紙、于墻,都生發令人心折的生命氣韻,這是畫家精神氣質的力量。
至於器具之上的繪畫,器具凝結了工匠的精神氣質,氣候、溫度等因素,本身就是完美的、具有獨立審美的藝術品,而在此之上的繪畫,是一種審美的延續與再創造。如果説器具提供了一個立體的、有限的空間,器具之上的繪畫則是讓這個空間走向廣大、無限世界的一種深沉的創造。
一個有限的器具開始包容天地萬象,這是一個極具哲學意味的命題。
阿一是虔誠膜拜于這個命題的朝聖者,他用靈魂去感知、表達,在一件件器具之間,依然可以表達那種廣袤、深邃的生命體驗。
器具造型、水墨圖像都是心靈之鏡的映像,是心靈幻影的顯現,這種顯現,是靈魂的袒露,是萬木俱寂之中的一聲喟嘆,是面對蒼茫人生的一絲覺悟。非真誠者,不可抵達其真。
此中,唯有陶土是佛,大器無聲,可化萬千形狀;也唯有五色為本,可照亮世界之萬象。
器具也是一個虛空的世界,空所以能容,它也能容納靈魂的寄寓。宣紙混沌虛渺,如滄桑老者,瓷器晶瑩如玉,更似妙齡佳人,二者皆美,不過屬於不同的時段、不同的心境而已。
阿一喜用青花作畫,青花沉靜清雅,色域極寬,頗具水墨之美,也具水墨之品格。阿一以此寫心,既是生命的表達,也是心志的修煉。
阿一是一個靈魂寂寞者,和所有的創造者一樣,這種寂寞有時顯現于深林人不知的獨行,有時反顯現于深夜喧囂後寥落的燈火。這種寂寞促使畫家的投入表達,無論在宣紙還是瓷器上,這種表達有時並不是生命的宣言,而是靈魂的凈化與救贖。我們都是這條凈化與救贖道路上的苦行者。
瓷上的繪畫既是獨立的精神創造,還是一件頗費體力的細緻工作,非有深厚生命積蘊者,難得自如之境。樂在其中,忘卻工匠之苦,是靈魂寂寞者的快樂。阿一癡迷于其中,是緣于苦難之中,能聽到深夜獨行的足音,可窺見山野深澗的花朵,在審視與繪畫的過程中,可以觸發那莫名的偶然心動。
阿一曾在景德鎮繪羅漢數尊,燒制後竟然顯現了難得的“釉裏紅”,尊者如處神秘的光線之中,驟然而生聖潔靜穆之內美,令觀者肅然。所謂神品的顯現,實在也是心光之偶然大明,因為我們其實都與山野、羅漢、虛渺的天空有神秘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