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柯瑾藝
旅德藝術家袁順的系列作品，以裝置、照片、影像、草圖等不同的媒介方式為我們提供和展示了一個虛擬的景觀。在他利用噴霧的煙氣所籠罩的“景觀”中，包括了對太空的、自然的、城市的、人文的種種想像，在“無形”與“有形”、“虛”與“實”的裝置結構中，仿佛使觀者融入到一個日益虛幻的境地。在我看來，這種虛幻正應合著中國人的某種慾望和對未來的憧憬。
今天的中國，城市似乎是一個從未來“借來”的城市。幾乎到中國所有城市去的時候，都會發現城市的未來規劃導引你指點江山。許多尚未建成的城市和象徵性的地標在規劃中變成了比真實的城市空間更真實的夢想，雖然是虛擬的，卻又是一個實在的東西，對應著中國高速發展的趨勢。這些城市的景觀比我們具體地生活在其中的城市更像城市。這個城市無比的光潔，通透，沒有任何一點混亂，具有高度的合理性。它讓我們看到的似乎是一種奇怪的“未來主義”，它漏掉了現實城市的混雜、逼真的那種現實，而是找到了一個在他頭腦中存在的虛擬的城市。這個城市在我們的心中毫無疑問比今天的我們身邊的這個有諸多問題、不便和挑戰的城市更加真實，它以另外的方式展現了另外一面的真實，比真實更加真實的真實。這好像正是電影《駭客帝國》的反面，《駭客帝國》裏的人們對於電腦中的虛擬的世界有了疑懼，寧願歷經千辛萬苦回到“真實的廢墟”，但我們卻需要虛擬的世界來幫助我們超越當下。而袁順作品的現實針對性恰好在於它可以喚醒我們對於現實超越性的觀察。因為中國的城市現在感到它的過去和現在還不足以象徵它的現實，只有借助未來作為今天的現實。這未來現在變成了中國每個城市的象徵。中國的創造性毀滅的熱忱前所未有地高漲，急於在現實的空間加上一個屬於未來的象徵性的空間。這種熱情來自於一個新的中國夢的生成和展開。這個中國夢不再僅僅是中國的百年強國夢的延續，而且是新的夢想的展開。這個夢想是個人尋找成功的機會，以自己的能力創造自己的未來的夢想。這個夢想只能是未來性的，於是，城市在虛擬的維度上建構自身就是不可避免的。
袁順出國前在中國的生存經驗與記憶，以及他旅居德國的十幾年經歷，顯示了他在跨出了對似真性的追求之後，在一個新的語境中自由穿越的能力，凸現了一種對現實的無奈和無法把握的的無限衝突之中。“軟著陸”作品系列的有趣之處在於它是以袁順的經驗、記憶、想像等心理和感情的節奏來處理時空關係，通過營造的展開提供給我們關於個人命運和生存空間的表現。在這裡，具像的山巒、虛擬的道路、建築的起伏跌宕不是點綴和裝飾，而是其中的關鍵的線索。城市或城市化進程對我們與其説是一個場景，不如説是一種隱喻的顯現。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歷史、熟悉的生活細節和個人的成長環境，作為珍貴的個體經驗和地域文化的記憶，在文化全球化如稗草生長的時代裏，有意無意地成為人們保有“本真”、抗拒 “格式化”的重要資源，以及安全感的根柢。袁順的作品不僅告訴了人們發生了怎樣的事實，而且勾勒出歷史與現實與未來的對比，以及背後的因果關係。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作品片刻瞬間所傳達的意象：未來存在於現實的展開之中，現實存在於未來的承諾之中。於是現實和未來的混淆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袁順所表達的意義不僅在於用一種新的視覺觀念和手段表現一個虛擬的城市，還在於為他心中的城市記錄了精神的歷史和情感的歷史，以及處在難於名狀的“ 城市化混響”之中特殊的感悟與營造。
生存空間的尷尬似乎是在夾縫中遭受生存與精神擠壓的都市人，很難尋覓到真正活著的姿態和精神的棲息地。在這裡，袁順是一個城市的另類，他的敏感和積澱的獨特的城市經驗，他的反思、遊戲化的幽默方式等等都是值得關注的。也許正因為如此，他作品的戲劇化效果使他的虛擬景觀建立在這兩個價值的確立之上。於是，我們看到了浮現在眼前的場景。它代表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向前的衝力，代表了一種新的精神和衝動。它其實是每個個體尋找自己的成功，每個人為改變自己的生活而進行的努力。這裡當然存在問題，從未來借來的時間可能讓我們忘掉我們的歷史記憶，也可能讓我們忘掉真實的生活著的人們。但是，我們在召喚未來的時候也同樣需要今天和過去。中國發展的這股衝力其實是這個國家和民族從未有過的，我們必須珍視這股衝力，我們也應該珍視中國人迸發的這股熱情。沒有這股熱情和這股衝力，我們就不會有未來。而袁順的作品對於當下和昨天以及未來，提供了最為敏銳的觀察和思考，對中國的變化提供了一個有趣而獨特的藝術想像和轉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