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時節又逢君”——南韓畫家許達哉與中國詩人范學宜共同創作的詩畫水墨展,日前在北京798藝術區XYZ畫廊舉辦。在中國待了些時日,許達哉著急趕回南韓,光州市無等山上有他們家族的茶園,茶樹發芽了,他要回去做茶。
茶道、書法、詩文、繪畫,這些內容是許達哉從五六歲開始在無等山上跟著爺爺——南韓南道畫派許百鏈以私塾的方式修習的,按照中國傳統文人的生活方式,學了20餘年,10年臨摹,10年默寫。“爺爺説,喝茶能讓人神清氣爽,冷靜地思考問題,端正地生活。”
范學宜2010年在798藝術區的T空間第一次看到許達哉的畫。“我在他的畫中讀到真正的文人精神面貌,非常正,非常地道,把本分守得非常好。這本分包括了技術層面和精神層面,他那一根一根線是有功夫、有時間在裏面的,水墨的濃淡,都是按照傳統的方法。因為有法,才有道,連方法都沒有繼承,怎麼有道?透過畫看人,你能看到他的涵養。”他們就這樣成為朋友。
許達哉有一段時間畫梅花很多,因為他爺爺住的地方有很多梅樹,寫生比較有感覺,同時,就像詩中所説,梅花香自苦寒來,許達哉從中體悟到梅花的品格。“要想保留傳統的意念和作畫的基礎,在山上比較靜,不受紛亂的影響,能夠做出好一點的東西。畫家腦子裏永遠有結構和畫面,從早上起來,不管在做什麼,腦子裏都有畫面跳躍,有時候夢裏夢到什麼,第二天醒來趕緊把它畫下來。”
2011年,范學宜去參加南韓光州藝術節,在那待了五六天,住在許達哉爺爺的故居。“看他們的茶園、溪水、房子,就仿佛在古畫裏看到的,但是建築又非常現代,是玻璃和鋼架結構的。我看到他爺爺的作品很震驚,他可以把中國山水畫得那麼準確,有黃公望的感覺,也有徐渭的感覺。許達哉先生的基本功,以及對中國梅蘭竹菊這些寫意畫的把握,一定是從爺爺身上繼承了很多。他的梅花去掉了很多雜質,讓人看了很安靜。”
從山上下來,許達哉不得不面對的是在西方文化的衝擊下,傳統文化在消退。“現在百分之七八十的南韓人在喝咖啡,中國也受西方的影響比較多。”他去紐約教了3年學,去巴黎來來回回將近7年的時間。“知己知彼,知道西方人是什麼樣的,才能知道自己作為東方人該怎麼發展。西方的文化是現實和視覺的,東方的文化是理想和精神的,大寫意的。人活著兩種都需要,兩種文化不是對抗的,是交融的。西方的繪畫是以塊、面為主,東方的美術是以線條為主,中國、南韓、日本的美術家們,有責任把傳統的東西救活,復興線條美。”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許達哉就常來中國,以前只是在畫冊中看到中國山水,終於可以到處看看實景,也同中國的畫家交流、學習。他感到了中國這些年突飛猛進的發展,而他在繪畫中堅持“靜中動,古中新”,“再混亂,也要有靜的東西沉澱下來。”爺爺教他繪畫時,就比較認可中國唐、宋、元、明的作品。“王羲之、褚遂良、歐陽修、蘇東坡、黃庭堅、黃公望、鄭板橋等人,詩書畫統一。清代特別到了末期,國家很混亂,畫家跟著也有點不知所措,也吸收西洋的文化,處於混亂狀態,所以畫出來的畫也比較混亂,沒有過去的文人的畫風,缺乏沉靜感。”
范學宜學習水墨畫時間不長,但她感覺到水墨合她的心性。“我是通過藝術來了解自己,我發現自己非常理想主義,非常寫意,我畫油畫的時候很掙扎,讓我的心往外放,但畫水墨的時候不糾結,讓我的心往裏收,這種創作的過程我認為是對自己生命的觀照。我們每天每個小時都好像有困惑,當痛苦或者彆扭的時候,我會盡可能地安靜。自然和藝術,使我倖免于難。”
雖然許達哉不能和范學宜直接交流,但他覺得對方感應到了自己作品中的“靜中動”。“人如果不靜下心來,就成了動中動,會在畫裏表現得很浮誇,別人是看得到的,所以一定要修煉自己的七情六欲。我每次畫畫的時候都要讀詩、喝茶、聽音樂,讓自己靜下來,思考畫中的動感是怎麼來的,再落筆。這種深層的東西自己理解,學宜也是能感應到的。”
對范學宜而言,她從來不覺得許達哉是個南韓畫家。“我們的交往沒有國界,是君子之交,價值觀和審美觀一樣,從接觸到現在,沒有分歧。我們經常把問題想到一塊去,就是在許達哉先生的畫中題的詩。這些作品是從許達哉先生個人生命中流淌出來,我對他的人認可,對他的品行認可,他給了我許多自由的空間,讓我加入自己的情感。我到今天還保持寫詩的習慣,每天早晨會去寫,每個季節會寫一大段,所有的苦難在現實中堆積,我都用詩的方式去釋放。”
在許達哉創作的一幅描繪風雨中的樹木作品裏,范學宜寫道:我要如此生長/向風雨奉獻熱情/我要如此前行/直到靈魂飛出枝丫。許達哉能讀懂中國的古詩,會寫書法,有時會在畫中配上李白、蘇軾等人的詩句,但不會寫現代詩。“學宜的詩是比較自由的,不像過去的那種很嚴謹的律詩,真羨慕她能寫出這麼美的詩來。這也是恢復中華文化的一條新路,就是把現代詩在繪畫中表現出來。”
范學宜為許達哉的作品配詩僅僅用了6天時間,“6天一直保持那種情緒,畫面撲面而來時,我的詩馬上就能寫上去。借著畫,在寫我心裏的一些東西。”熱情、有強烈自我意識的范學宜與含蓄、溫和的許達哉,詩與畫,完美結合在一起。“畫面是抒情的,詩歌讓人清醒。”范學宜説。
這些詩畫,受到了大家的歡迎,這或許也是一種“古中新”。在許達哉看來,“古中新是過去和未來的關係,剛剛過去的事也是古,每個瞬間落筆都是不同的。從20歲一直到60歲,這樣一路過來,我的作品呈現的也是不一樣的畫風,一直在探索、尋找創新的畫法。”
范學宜對比許達哉和他爺爺的畫發現,“他爺爺更傳統,畢竟他們生在不同的時代裏。首先許達哉形式上比較新,用的材料也跟那個年代是不一樣的。許達哉畫的梅花不是我們傳統的梅花,我們不可能老畫古人的梅,而是把古人的作品提煉,再加上自己的情感。”
對於當下中國的畫家,許達哉説,“現在的文人墨客接受資訊太多了,科學太發達了,瞬間能看到太多,過去在村裏邊,只能騎著馬看到山水。資訊太多,有些人就消化不了,有些人就處在混亂狀態。還是要找到自我,清理出一條自己該走的路。”許達哉計劃到了晚年隱居到山中。“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像孔子、孟子一樣週游世界,學習、取經、交流、傳播,等老了,要整理一下,學老子那樣隱退,跟這個社會稍微有點距離,回歸自然。不要老了,還在掙扎,還在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