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曹振偉
觀念還是繪畫本體的魅力哪個更是現代藝術的本質?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施曉傑的藝術創作。其實不單單是施曉傑個人,這個問題在生活于當下以平面視覺呈現為主要創作媒材的藝術家群體中普遍存在。如何在意識形態與審美技藝之間找到恰到好處的合理平衡,體悟生活,參與社會,以新銳切實的觀念填充藝術的美好形式?“天使”是施曉傑2006年以來藝術創作中的一個重要主題,在這一系列作品中我們能看到畫家是如何思慮和面對這個問題的。《天使》系列中的洋娃娃是一個明顯的現代消費符號,同時也可以理解為畫家創造的一種象徵符號。漂亮的洋娃娃在每一個沉浸在童年期的孩子眼中可能是純潔無瑕的天使,是孤獨寂寞時最值得信任的玩伴。而一旦這短暫的童年時期飛逝而去,昨日的少年蛻變為奮爭于現實名利的成年社會人,這曾經無瑕的玩伴也隨即褪去了童話般的色彩,成了僅供消費的商品。在這一系列作品中,施曉傑浪漫化的給了無生命的玩偶以紅潤的色澤、柔軟的質感和似乎可以感知的溫存,將“天使”們夢幻般的擬人特徵和現實的消費功用一併殘酷的展現在我們面前。
平面的具象繪畫在今天到底能承載多少現代性?施曉傑的《天使》系列作品讓我們看到了它無限的可能。
世界範圍內很多現代畫家對於復興具象平面藝術心存責任感,這也是德國新表現興起的緣由之一。經歷了眾多現代抽象藝術和後來的新媒材藝術流派的之後,20世紀60年代在大西洋彼岸美國興起了同樣關注色彩、線條、形式以及精神表達的抽象表現主義。人們往往會忽略抽象表現主義大師們為具象繪畫作出的貢獻,因為,就連人們稱呼為“畫家中的畫家”的抽象表現主義代表藝術家德庫寧(WillemDeKooning),後期也象他的同伴波洛克一樣走向了虛無優美的冷抽象。七、八十年代間,復興具象繪畫的潮流在西方藝術世界的青年藝術家中掀起。義大利的超前衛派、英國的倫敦新繪畫以及美國八十年代的新意象繪畫,他們都在用切身的行動來證明:繪畫在新時代並非僅存舊審美的軀殼!德國新表現傳承後印象以及德國表現主義,它是這股潮流中最為重要的一支。新表現的影響力從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一直存續至今,其繪製風格和表現題材影響了中國青年一代的多數畫家。伴隨這種具象表現風格的引進,這種對繪畫藝術消亡的恐慌感也同時遺傳到了中國繪畫藝術家的心理陰影中。當然,現在看來,復興繪畫可能只是復興歐洲藝術中心地位野心的託辭。繪畫在現當代藝術界面臨的危機只是以繪畫為主要表達方式的藝術家在面對藝術多元化時的心理恐慌假像,因為宏觀看來,具象繪畫藝術從來沒有像今天那麼繁榮和極致。
從繪製風格上看,施曉傑的《天使》系列作品是對德國新表現特別是其代表人物荷蘭藝術家女性杜馬斯風格有意識的模倣,這種模倣多處於藝術進入後現代之後對待繪畫覆滅的擔憂。施曉傑也從來不回避德國新表現主義對他的影響,特別是從馬琳.杜馬斯(Marlene Dumas)那裏感染到的女性特質。《天使》系列繪畫作品中傷感的筆觸、陰鬱晦澀的色調以及畫面中對陰暗暴力和死亡的隱喻……甚至是脆弱無助的玩偶主題。
《天使之售》(2007年作)是畫家《天使》系列的早期作品,在這幅圖畫中,平躺排列的“天使”介於工業製造的玩偶和真實的孩童之間,每個小天使腳上都係著待售的標簽,被隨意擺放,等待著隨時可能將它們帶走的顧客。在這裡,畫家刻意將“天使”們的物質性模糊化,栩栩如生的娃娃很容易讓我們産生生命的錯覺,讓人不禁感嘆生命的脆弱和無助。而在後來的《傳奇》系列中藝術家卻展現了他直白的詼諧與諷喻,《傳奇》的圖式直接克隆于傳統的藝術經典和政治宣傳物。施曉傑在這一系列作品中開了個玩笑,以卡通玩偶的遊戲場面置換了崇高壯烈的戰爭和殞難,以無意義的娛樂消解了古典時代的人文精神,表達了現代人在面對傳統經典和嚴肅主題時的消費心態。
《天使之淹沒》以及《天使之仰望天空》系列是施曉傑最近創作的作品,這些作品大部分都以中小尺幅描繪了“天使”們被遺棄並逐步消融毀滅的細節;也有些以較大的畫面尺寸(如《天使之淹沒4》尺幅為160cm/300cm)展現了超現實般的宏觀衰敗景象。在這兩個對藝術家至關重要的系列作品中,象徵人類純潔的娃娃變得無辜而無助,在畫面中它們甚至連作為消費功能的底線也已經喪失了,變成了被人遺棄的垃圾、廢品,拋置於空曠的冷寂之地。施曉傑在面對人性時是悲觀的,或是憤懣的。這種情結的表現實際上超越了簡單的工業時代批判和消費意識形態批判。
在政治批判與殖民文化批判盛行的當今藝術界,施曉傑的藝術作品可能沒有深刻的政治影射,也不關乎中西文化的大討論,它只當代文化面對當今消費時代形態進行批判的一個側面。其實,施曉傑《天使》系列中的卡通形象也並非只是一種消費遊戲,施曉傑生於70年代的溫州,80年代中國的改革開放之後,溫州的生意人迅速創造了一個商業神話,溫州人以他們對金錢的敏感讓它成為了一個世界範圍的商品生産和銷售中心。八十年代正是是施曉傑知識結構形成的關鍵時期,溫州消費工業的崛起定是深刻的影響了他對待社會的觀念形成。堆積如山的消費品像是沒有靈魂的怪物,充斥著我們的空間,佔據著我們的生活。所以,他不可能象他的前輩畫家那樣迷戀于意識解放和政治形態抗爭,但中國藝術家獨特的文人氣質和中國整體貧困的客觀現實,讓他不可能持美國波普藝術家和日韓卡通藝術家那種輕鬆的商業藝術態度,他的那些複數排列的卡通玩偶肢態僵硬,目光無辜而又呆滯空洞,有種頹敗病態的色情,是悲觀和沉重的人性潰敗,讓人震撼戰栗。
象我們看待杜馬斯一樣,施曉傑也可以稱為一個“精神表現主義者”,特別是在《天使之仰望天空》系列和《天使之淹沒》系列中,陰冷的藍灰色調,畸化病態的嬰兒玩偶和畫面氛圍的壓抑化,場景荒蕪化營造無不在暗示了畫家內在的精神焦慮,這種焦慮關乎對後工業和消費文明的懷疑,和日漸淪喪的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