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剛考上博士之時,導師包林先生為我和兩位同學在版畫係的工作室裏覓到一席之地,作為暫時畫畫的地方。是絲網版工作間的閣樓,樓下製作版畫時,機器轟鳴。但此處空間寬敞,燈光明亮,宜於作畫。人少的週末或晚上,四下大靜,可以一直畫到深夜。第二年,版畫係新生頗多,空間緊張,我只好搬走,就此停手兩月。後來要準備秋季的青年畫展,實在找不到地方,只好在宿舍裏畫。對面的空床上恰好支得下一個簡易的畫架,我便在七八月間最悶熱的時段裏,赤膊上陣。二十來天,居然畫完了。
九月,得緣挪至337B房間。仍在同一棟樓內,只是房間大了一倍,寬綽開朗:這裡原是學生活動室,不知何故改為了宿舍。同屋是水利系博士,四川老鄉,因為在職的緣故,每學期只有兩月左右時間住校。這個空間從此成為我私人的畫室了。
特意添置了專業的畫架,337B就此履行畫室的職責。拉上窗簾,燈光照明,為的是維持穩定的光線。從此時間仿佛永是現在,或者迫在眉睫的將來:或是正在著手的畫面,或是停手稍歇之際,即將處理、改動、完成的部分,或是剛剛上架的空白畫布,等待落筆。
我記不清面對畫面時的種種情緒了。焦慮、得意、沮喪、絕望……在我寫下這些字詞之時,全然像是未曾經歷過。可我也知道,拿起畫筆,調開顏色,這些情緒又會確鑿無疑地在心中輪番掙扎,無望止息。沮喪是主調。可是,一瞬間的得意可以抵消所有的沮喪。我永遠在期待著這份得意,然後看著自己再次被沮喪吞沒。
端坐畫架前,不用音樂。樓道中有腳步聲,談話聲;窗外有樹木承接的簌簌風聲和清早婉轉的鳥鳴,更遠的,是建築工地上的各樣聲響,不可辨明瞭。我任耳朵每日放牧在外,眼睛和手則留在室內老實工作。漸漸,一面墻壁被畫作佔據了,層層疊放,因為不滿意,一律面朝裏。偶有朋友來訪看畫,抽取攤開,再度晤面時,便不覺將曾經嚴厲的批評轉成輕微的寬宥——只為畫中的笨拙和老實。
畫作的命運,落實在未知的展墻上,自然與其在畫架上的模樣迥然有異。畫家的追求之一,是該為手下的作品覓到一段合適的展墻麼?摒開種種虛榮與實利,根本所在,無非是想脫離畫室中的慣性,更為理性客觀地審視畫面,省思自己。爾後,回到畫室,在松節油的氣味中再次安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