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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商英:阿裏寫生散記

劉商英:阿裏寫生散記

時間: 2013-11-14 12:50:31 | 來源: 藝術中國

從海拔4800米的地方下來,再經歷了4800多公里的行程,20幅2×1.35米的大畫和7幅40×60釐米的小畫,終於安全完整地回到了北京,來到展覽現場,這不能不讓一路上牽掛著它們的忐忑的心有了些許的激動和喜悅。但當畫從包裝箱內拉出,畫框與畫框之間的金屬連接件拆開,畫面完全展露在眼前的時候,此前那一點點喜悅頓時煙消雲散。最初完成的6米長的大畫,部分畫面被蹭花了,天空的暗顏色完全沾染到了中間的亮部,直徑有三四十公分長。更糟糕的是無孔不入的白色塑膠泡沫沾在未幹的顏料表面,真的形成了一層“浮雲”……

不能發火,和誰發火,沒有權利發火。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展覽近在眼前,工作遠未結束,趕緊拿起小鑷子,再平凡的工作只要它是必須的就是創作的一部分,就像這趟旅行中所有的經歷……

開局不利 一日兩堵

8月4日,以劉商英——我們的團長為首,兩部車七個人從鄭州出發,開始了前往西藏阿裏地區的寫生旅行。團長計劃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現場寫生6米長的大畫,在這樣的高海拔地區進行如此大尺幅的現場創作,對於任何一個畫家來説,都是體力、能力、生理和心理的全方位挑戰。時間短,任務重,為了確保畫展在9月28號如期舉行,趕路、搶時間成為上路的首要任務。

可是事與願違,剛出鄭州就被堵在高速上了。當日正值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地面溫度至少在50°C以上。很快三菱車的空調就不工作了,車內滿載4男1女被迫“洗桑拿”。晚上8點鄰近天水再次遭遇堵車,5個半小時後進入天水市已經是深夜了。

抵禦高反 日行千里

8月7日第四天,為了避免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留宿,減輕高原反應,當天必須從格爾木趕到拉薩,路程約1200公里的路程,還要翻越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路程太長,必須早走才行。僅睡了3個小時,淩晨4:30,一行人就從格爾木出發了。接近6點鐘的時候天色漸明,左邊車窗外浮現出連綿的雪山,那是披雪的崑崙山脈,暗藍色的山體寧靜地安臥在晨曦中。青藏高原的美景正徐徐展開,但趕路心切,不敢停留。不一會兒右邊車窗外又出現了筆直的天路,我們就行進在連綿雪山和筆直天路之間,悄無聲息地快速駛出格爾木駛向黎明……下午3點多翻越唐古拉山口,所有人都出現了強烈的高原反應。連日來趕路的疲勞、睡眠不足、感冒都加重了身體的各種不適。我更是上吐下瀉昏睡不醒,再不來西藏的想法幾度襲上心頭。團長和小祁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和隨時睡過去的風險堅持開車。整整18個小時,除了上廁所沒有停下來休息吃東西。晚上10:30熬到拉薩時,兩人都癱在了方向盤上。事後小祁不無感慨地説這是他做職業司機以來開車開得最辛苦的一天。

樣樣繁瑣 事事操心

8月8日~8月11日在拉薩,與野外生存經驗豐富的寶玉匯合。原本設想選定的寫生地點如果遠離村鎮,全體人員必鬚生活在野外,那麼寶玉的經驗對我們將是至關重要的。緊接著就是馬不停蹄地籌措各項前往阿裏的所需。首先所有去阿裏的人員都需要辦理邊防證。而8月6日~12日正是拉薩一年一度的雪頓節,政府機關放假,只有半天辦公。此外團長希望從西藏大學帶兩個漢語好的藏族學生做助手,這個看似小小的願望實現起來比登天還難。雖經過多方努力,申請未獲批准。畫框畫箱也出了問題,所有在拉薩預定的畫框都是歪的,四角不成90°;裝畫框的木箱用力一晃就要散架,哪經得起前往阿裏的艱險路途。必須重新加固、返工,時間只有一天。還要租腳手架、買遮雨布、租卡車、聘司機,如果是藏族司機必須會講漢語才好……最後是繃畫框、檢修車輛、裝車。多虧藏大師生們的幫忙,繃畫框的工作得以及時完成。

損兵折將 糾結前行

8月12日~14日,從拉薩到瑪旁雍錯1100多公里。由於限速嚴格,車子跑不起來,加上路上風景絕佳,巴不得慢點開,所以這三天的行程十分悠閒自在。到了昂仁,其中一位隊友感冒加重,在眾人的勸説下第二天折返日喀則。沒有請到幫手反到失去援手。至此,團隊裏還剩下團長、我、小祁、寶玉和藏族司機次旺,5個人兩部越野車一輛卡車,東西還是塞得滿滿的。陸巡裏的瓶瓶罐罐一路顛破了不少,車廂裏瀰漫著嗆人的松節油味兒,不開窗難呼吸,開了窗又冷,隨時會被吹感冒,糾結的很。令團長更糾結的還有畫展的名字,“浮雲”“白日夢”……哪個好?

選景紮營小試鋒芒

8月15日,上山的第一天也是出行的第十三天。在瑪旁雍錯西北的山坡上踩好點兒,卸車搭建營地。這裡人煙罕至,是一處臨時的天葬臺,我們工作的十幾天裏沒有天葬活動,故無人來擾。站在山坡上往正前方看,聖湖瑪旁雍錯一覽無余;聖湖周邊群山環繞,左前方是納木那尼峰——喜馬拉雅山西段的最高峰,左後方是神山崗仁波齊。營地的海拔高度據三菱車給出的數據大約在4700~4800米之間。

營地搭建得很順利,下午支起了第一組腳手架,開始了真正的創作。吃了第一頓野外泡麵,一直幹到晚上9:00。此時瑪旁雍錯的黃昏才剛剛開始。就在大家埋頭收工的一刻,天降宏恩,稀世黃昏美景大賞!首先是左前方,終日盤旋在納木那尼雪峰頭頂的白雲此時徐徐散去,潔白的納木那尼雪峰身披紅霞緩緩展露天顏。癡望間,右手邊另一奇景陡然間發生,正垂著黑黑的紗幔,淋淋瀝瀝下著細雨的烏雲中突然騰起一大柱紅光。內心知道那是是彩虹,但是沒有彩只有虹,光柱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直衝霄漢。驚鄂間,只聽得身邊的團長興奮地大喊起來……

妙手偶得 如有神助

8月16日,因為預先知道要進入大畫幅的創作,所以一行人早早上了山為團長支起了腳手架。1. 7米長、1.8米高、0.8米寬的腳手架5組相連,再摞上一層,形成8.5米長、3.6米高的支架,正好綁上6米長2.7米高的畫板。另5組0.8米高的架子,鋪上踏板供其行走,高處和兩邊的畫面皆可應付。剛剛把六張畫板固定到腳手架上,團長髮現1.4米長的大刮板需要兩個人各執一端才能拉動,畫板樹立起來無法操作。於是又把畫板從腳手架上放下來,鋪在地上。先在地上畫,然後再挂上去。也許是昨晚黃昏的印象太過強烈,也許是一路積蓄的創作激情太滿太漲,第一幅6米長的大畫僅用3小時就一揮而就,一氣呵成!中途還下了場小雨,密密麻麻的雨點在稀軟的顏料上打出不規則的坑坑點點,産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喜出望外的我們紛紛跑到畫面前擺poss、拍照、發微信。大家正秀得高興,老天爺又送禮物來了,這一次是夾冰帶雹的急風驟雨,歡樂派對頓時被衝攪得七零八落。

減員嚴重 轉戰斗室

8月20日,出行的第十八天。由於開學的原故,小祁和寶玉帶著陸巡先行撤離。只剩下團長、我和藏族司機次旺三個人,人手緊缺到了最底線。特別是次旺需要獨當一面,兩個年青人一走,現場的體力活兒就全指望他了。剩下的7天時間還有十張畫板要完成。本想在他們返程之前換個寫生地點,跑到附近的鬼湖拉昂錯。人往湖邊一站知道不可行,暫態風力達六七級,刮得人站不住,而且冷,在室外堅持不了多久。

一連兩天下雨,山上的工作無法進行。只好借用客棧主人的倉房搭建了臨時畫室。七八平米大,畫些40×60釐米的小畫。連日在高海拔地區工作,團長的體力嚴重透支,再加上持續缺氧使他的臉浮腫起來,嘴唇黑紫,像個有嚴重心臟病的病人。胃也隔三岔五鬧彆扭,幾乎天天前半夜失眠。不過他堅稱自己沒有任何高原反應,身體一切正常。事後知道他是為了逃避吸氧。他偏執地認為只要一吸氧,就證明自己完了,精神立刻會跨掉。也不泡溫泉,因為泡溫泉太舒服,一舒服就想家,一想家就不想幹活了。也不洗臉不洗腳不換衣服,臟著臭著意志更堅定戰鬥力更強。總之,凡是渙散精神消磨意志的念頭通通打消。

保護作品 雨中掙扎

8月22號,又是烏雲密布的天氣。不敢再等了,距創作結束還剩下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趕緊上山,就算下刀子也不回來了!結果真就趕上了大雨。該死的天氣!4米長的大畫來不及收進畫箱,只好把畫兒攤在地上,準備抖開雨布就地苫好。不料12米長、8米寬的雨布太大太沉,被風兜起來三個人根本扯不住,按住了這邊掀起了那一邊,它就像一個惡魔,開著不合時宜的玩笑,每一次鼓蕩都毫不留情地抽打在畫面上,不知蹭掉多少顏色和筆觸。畫面已經毀了,再做什麼都是徒勞。心灰意冷的團長看著我和次旺連滾帶爬地和雨布博鬥,木然地站在一旁,一臉的落拓、聽天由命的樣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雨布的四週壓實,其他工具顏料來不及收就仍在雨裏了。淋得像落湯雞的三個人鑽回車裏,不巧,車又打不著了,一個小小的疏忽讓三菱車的電漏光了。只好詛咒著再次衝進雨中,解開綁著腳手架的卡車。下山的路崎嶇顛簸,前方的車轍模糊不清,坐在卡車裏的我們又濕又冷又餓。次旺發了脾氣。

焦灼奮進暗夜神傷

8月26日,第二幅6米長的大畫已經奮戰到了第三天。壞消息接連不斷,松節油告急、顏料告急、時間告急。明明知道沒有機會反覆,偏偏是反反覆復,不斷推倒重來。期間至少有兩次完全可以停筆了,不知什麼原故又一路改下去,直至面目全非。體力在迅速耗散,每爬上一次0.8米的高臺就氣喘得不行,每揮動一陣長長的畫筆就渾身酸軟無力。強烈的紫外線晃得人睜不開眼,什麼都看不清。看不清楚顏色,看不清自己的畫,退到十幾米外也還是看不清,甚至意識也在瞬間處於模糊狀態。但是不能停,不敢停,離最後的創作期限僅剩下兩天,沒時間了。一股氣頂在那裏,非要和誰幹到底。哪是在畫畫兒,分明是在與未知的龐然大物搏鬥。一次次撲到畫面上,廝打一陣,敗下陣來。喘口氣又撲上去,扭做一團,被踢回來。再撲上去再被扔回來摔下去。顏料擠了一桶又一桶,潑上去又被刮下來,一遍又一遍。次旺心疼得在一旁不住地嘮叨:“團長想清楚啊,不要亂改啊,顏色浪費太多了。”直戰到晚上6點多,畫面徹底走向毀滅!癱坐在地上的團長無力地吩咐:澆上汽油,全部刮掉!當晚的駐地,氣氛壓抑。恰逢團長39歲生日,不想説話不願吃東西的他,生日賀酒草草應付了兩杯就回房休息了。十二點半統一停電,隔壁房門響,次旺回屋了。幾句含混的對話後,傳來一聲情緒激動的大喊:“×,我本來,昨天就該畫完的!”

八月,正是瑪旁雍錯的雨季,天空雲量很多,夜晚很難看到星星。今晚特別意外,月亮出來了。我們來的時候還是個小月牙,這兒會快發育成滿月了。我帶上手電,走到湖邊,湖水十分寧靜,月亮倒映在水中,被月光照亮的水面波光輕輕顫動著。我拿起手機,有限的像素收不進多少月光,勉強拍下了天水之月遙相呼應的照片,發出了生日祝福。人和夢想何嘗不似今晚的月亮。天氣晴朗的夜空,月亮,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水中,遙遙相對兩廂顧盼。雲霧遮蔽的夜晚,人間天上,又到哪去尋覓你的芳蹤?

離開瑪旁雍錯的那一天,我們洗了澡泡了溫泉。清理營地的時候,點起了篝火,燒了所有能燒的東西。最後兩天松節油沒舍得用,剩下的幾瓶全當作助燃劑了。從來沒見過團長這麼有耐心地幹一件與畫畫兒不相干的雜事。獨自守著火堆,直到最後一星星兒垃圾燃盡。山坡又恢復了往日的荒疏。除了一堆灰燼,地面上還有兩道厚厚黏黏的顏料淌下的印痕。不用擔心,兩場雨過後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沒有人知道2013年的夏天有一群人在這裡紮營14天,更不會有人想到有位畫家帶著幾個蹩腳的業餘助手在這裡支著腳手架畫6米的大畫兒……這樣挺好,我們和聖湖瑪旁雍錯、神上崗仁波齊、納木那尼,合作愉快!兩不相欠!

回程的路還很遙遠,還會發生什麼事不好説,不到畫展開幕,懸著的心是放不下的。4800米的高差,從凈土跌落塵世;4800公里的距離,從天堂回返凡間……願阿裏的神明們保祐我們一路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