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準備畫些寫生,由於初到藏地的各種不適應,幾幅小畫寫生之後,最終放棄了。重要的並不是高原反應等客觀條件,面對如此風景我第一次感到對景寫生的蒼白和無力。
之後,我的心一直停留在那片土地,思念之情久久揮之不去。憑藉記憶和照片的提示畫了若干大大小小的作品。那時,我的心變野了,我知道我還要與它再次相見。
2013年8月,象久別的愛人,我等來了和它再次相逢的機會。而這次,不是旅行,是寫生。
我忐忑不安,興奮而又糾結。我知道這將是我繪畫生涯一次最巨大的挑戰。我必須打起精神,因為我知道從未有一個地方這樣打動我,感染我,讓我深陷而不能自拔。這種力量最終讓我從懼怕在它身邊畫畫到鼓起勇氣決定在它懷裏舖開六米長的畫布。
一切似乎已經準備妥當。特別是這兩年畫了一定數量的作品,有了預熱階段,怎麼畫將不是一個陌生的問題。我不斷思考我的計劃,分析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
隨著進入阿裏地區,途中風景閃過一幅幅震撼而又靈動飄渺的畫面,我象第一次來這裡一樣的激動。但我意識到,這裡的一切是屬於這裡的,我不可能將它們帶走,我來這裡是尋找自己,尋找已丟失的力量。
我理想地認為作畫過程應該可控,但當我鋪開畫布用盡全力揮筆時,發現阿裏顯然沒有眷顧我,冰雹、雨點、和大風不時地讓我狼狽不堪。而刺眼的陽光更是讓我頭暈目眩,我看不清所調的顏色,時常眼前一片花白。由於畫幅很大,4800米的海拔足以讓我畫一筆喘三下。掙扎成為那段時間的常態。
由於外部客觀環境和以往差異迥然,作畫方式和心態也被迫改變。一切預設都是徒勞。我清楚地知道我面對的不僅僅是畫畫本身,優雅愜意的寫生已不復存在,稍有鬆懈都將潰不成軍。由於所畫尺幅的原因,我選定的作畫地點是固定不變的。一連多日的刺眼陽光加之多變的天氣,任何長時間觀看都會讓畫家陷入疲憊和麻木。此時的觀看對我來説只是自欺欺人,即使不是,阿裏無盡的風情也會引誘我進入矯飾的陷阱。
在這種被動情形下,寫生的意義已變成和自己的一場殊死搏鬥。沉重的身體、急促的呼吸,刺眼的光線、大風裹挾著冰雹雨點、忽隱忽現的雪山、變幻莫測的雲和湖水讓我置身於現實與夢境的交界處。暫態間,眼前的一切有時會怎麼也看不清,只剩下知覺,象一個盲人摸索著走路。而所有這些真實的感知喚起了我的勇氣和力量讓我朝著自由的王國緩慢前進。
有人説繪畫創造了一種幻象,過程是真實的,其結果並不真實,無論它是具象的還是抽象的。我不知該怎樣描述我的這些寫生作品,作為表現阿裏,我認為我永遠無法帶走它,而作為我自己,阿裏讓我碰撞倒自己的內心深處,它時常讓我忘了我要畫的是那裏的風景。我畫的每一幅畫都有不同的體驗。有幾小時完成的,也有幾天完成的,無法預期。我始終在內心深處與這片美的叫人失魂的地方中間遊走,時而感覺就要抓住什麼,時而又煙飛雲散。無論是一氣呵成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反覆畫,在結束那一刻所得到的體驗也跟著終止,面對下一幅空白的畫布我仍舊不知道如何下筆,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從頭開始。我十分小心地呵護這種狀態,因為它很容易被已有的任何一种經驗或概念毀掉。
我深愛阿裏這片土地,它桀驁不馴,又嫵媚動人,它的美是獨立的,永恒的,但也是脆弱的。很久以來,人類一直在試圖尋找理想中的家園。這也許是我為什麼要為一個不真實的畫面結果去阿裏尋找另一種真實存在的理由。
201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