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鳴的繪畫充滿藍色與粉色的交織,慕尼黑美術學院著名畫家傑瑞(Jerry Zeniuk)認為,這是白色的光拂過阿爾卑斯山分解後産生的效果。對於劉秀鳴來説,她對於藍色與紫色的偏愛,也來自於她對於家鄉——中國的海濱城市北戴河的色彩記憶,表現了大地與天空沉著、寧靜、清澈的意蘊。這種色彩的基調使得劉秀鳴的作品在華美中具有某些淡淡的感傷,讓我們回味個人生命中的某些美好而又短暫的時刻,如同黃昏時的燦爛晚霞,轉瞬融入暮色。
自唐宋以來,在中國古代的繪畫中,有將一年四季的花卉置於同一畫面的表現,以此實現對於時間的穿越;也有在一幅作品中同時表現山水的深遠與平遠,以此實現對於空間的整體觀看。在我看來,劉秀鳴的作品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對於時間與空間的反思與穿越,如同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所言的“詩”與“思”。“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劉秀鳴的繪畫表現了一種對生命的感悟,以充滿動感的色彩痕跡與遼闊的視覺空間拓展了生命的時空。她的作品表明瞭時間在存在的視像中的角色,是她的創作目的所在。繪畫應該讓觀眾獲得自我意識,意識到在作品面前是真實的時刻,過去和未來都與現在相聯繫,我們借助畫家的視覺圖像獲得當下的存在感,同時也從作品中獲得對於過去的情感記憶和對於未來的文化想像。
美國藝術史家羅莎琳·克勞斯(Rosalind Krauss)認為,藝術史就像一座座相連的房子,“在每一座房子裏,個體藝術家盡他最大的經驗和形式智慧,探索著他的媒介的獨立構成物。他的畫面行為的效果就是同時打開通向下一個空間的大門,並關閉他身後的門”。
劉秀鳴的人物畫體現了她的形式智慧,表明她對於現代社會人與空間環境的認識,不斷探索新的表現方法,穿過藝術史的空間,進入到激動人心的意象繪畫。以作品《卡爾》(Karl)為例,她將熟悉的朋友置入一個抽象的色彩空間,降低色調和明暗關係,以快速而柔和的筆法,將人物揉入空氣之中,從而讓人物形象與環境融為一體,獲得一種視覺的動感。與英國畫家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有些相似,劉秀鳴強調個人想像的圖像,注重在使用顏料上自由而有機的表現性,將情緒放到畫面筆觸的領域。對於人物形象輪廓的處理,她借鑒了中國傳統水墨畫的“破墨”技法,虛化具象人物的輪廓邊緣線,以“風掃殘雲”的方式,表現人物在空間中運動的速度感與朦朧感,從而改變了西方具象繪畫人物與背景的分離,使之在不完整的形象描繪中卻獲得了風景畫所具有的空間整體性。
劉秀鳴作品中的色彩具有透明的特徵,在她的風景畫中,這種技法很好地表現了大氣的清澈與空間的透明。劉秀鳴對於透明色彩的自由運用,與中國工筆畫的多層次分染有著技術性的一致,使自然物象在鏡像的重疊和組合之中産生了超現實的夢幻意味。運用這種透明技法,劉秀鳴獲得了對於畫面空間的自由結構,這有助於她畫中的人物穿行在不同的風景之中,達到多重空間的錯位、解構與重組。
劉秀鳴繪畫中的空間,不是傳統繪畫中的三度物理空間的再現,而是另一種文化性的空間。在作品形式語言的背後,是劉秀鳴對於自然與人的理解和感悟。以作品《另一種空間》系列組畫為例,畫中的大地裂痕與雲霧升騰,表現了自然的神秘,喚起人們對於火山與地震的記憶,獲得一種與日常生活經驗迥異的視覺感受。在繪畫中,劉秀鳴不認為火山與地震是人類的災難,而是大自然的能量釋放,是一個偶然與必然兼具的物理現象。人類應該平靜地對待自然與生活的變化,這正是東方人對自然與生命的坦然態度。
劉秀鳴的風景畫雖然華麗而多彩,但卻表達了一種深沉、嚴肅的生命思考。她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作品呈現了畫家對於自然風景與地理變化的多角度觀察與抽象性表達,表明一種與人類共存的文化時空。畫中的地平線似是人為的切割而成,具有強烈的象徵意義,既反映了大地的內蘊,也呈現了藝術家空間想像力的多維幻覺。無論是空中的俯視和鳥瞰,還是大地的裂變與縫合,以及畫中具有紀念碑性的直立的鏡面符號,都在夢幻性的空間圖像中表現了人類對於現實的超越性想像與希望。
劉秀鳴的繪畫具有濃郁的古典氣息,顯示出藝術家豐厚的審美修養,以及她對於中外優秀文化藝術的了解與尊重。劉秀鳴長期生活在奧地利,這是一個酷愛音樂、溫文爾雅、親切和平的國家,這個國家既有對古典傳統的保護繼承,也有現代音樂的創造。作品《藍色華爾茲》表明瞭劉秀鳴對於奧地利人民與文化的深入理解,並且在藝術創作中自覺地吸收與表現當地的生活與文化。在一個經濟低谷的時代,音樂與舞蹈仍然成為公眾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部分,這感動了畫家,她在作品中表現人流在宇宙中的旋轉,萬頭攢動,旋入空氣之中。夢幻與孤獨,都是人類的創造,因為生命的結局無人所知,所以才有永恒的生命之舞和最後的華爾茲。劉秀鳴的作品表明人類會以最美的形式抗爭命運,即使走向天邊不知清晨還是黃昏。這使我想到“泰坦尼克號”行將沉沒時,船上的樂隊依然從容演奏,釋放來自宇宙的音樂,表達了生命的尊嚴與力量。
最後,我不得不説的是,劉秀鳴的作品具有中國古典詩歌的典雅和現代女性的敏感,充分體現了一位現代知識女性畫家的高貴氣質,然而她的作品無論是人物畫還是風景畫,都沒有停留于女性的日常生活經驗,而是從理解生命與融合文化的角度,進入了人類與自然共生的廣闊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