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系列:我的畫室在京郊懷柔雁棲湖畔,窗外有京密引水渠蜿蜒而過。三年前搬過去的第一件事就是院墻外種上一大排向日葵籽,天天澆水盼出苗,呵護得不行,隨著它一天天長大,我有點驚訝地發現向日葵的生長狀況與我們以往所接受的教育不同,“葵花向太陽”是一種從小就聆聽的宏大敘事,我對此深信不疑,而我當下看到的只是向日葵在嬌嫩初期隨著太陽轉轉,一旦結出葵籽,其大部分的生命週期都不再追隨陽光,只是懶懶地耷著頭,對陽光愛搭不理,且葵頭長得越大越經不起風雨,屢屢折腰,直至枯敗。向日葵雖屬經濟作物,可以觀賞,還可以進入藝術史,但這裡的葵不迎合梵谷的禮讚,也聽不到基弗的哀歌,這是我觀看並撫摸到的真實的向日葵,雖然耷著頭不言不語,卻很有生命力,朽落的籽來年又會從土裏鑽出來,成為身邊的一片風景。我的向日葵沒有故事,只有當下的存在與重復。
風景系列:朋友來懷柔畫室,大都直言我的畫過於朦朧和灰沉,沒有細節。但我一直認為我的畫是非常具象的,也是很陽光的。或許是因為我的周邊環境時時都在變,例如村外不遠處的河灘地突然間冒出了教堂式的鐘樓和洋房,乾涸的魚塘被填塞進各種垃圾,引水渠的匝道涌動著白色的泡沫塑膠,鬆軟的鄉村土路則很快被政府供給的水泥砂漿厚厚覆蓋...。其實陽光從不吝嗇,不會厚此薄彼,也無關人的慾望,朝霞和夕暉將我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融洽的基調。我曾經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去甄別我看到的現象,哪些是假像,哪些是真相,哪些是幻象,還要説出來寫出來,很挑剔,將自己視作公共知道分子,但我現在只感興趣于當下的觀看,在場的觀看,那不斷變化著的風景就是此在的現象。或許,朦朧是我想看看不清的結果,灰沉則是我反覆塗抹難以抉擇的結果。
事件系列:整個08年我都感到很窒息,包括08年5.12汶川大地震,還有山東的火車脫軌事故等等。那是一個讓人大悲之年,奧運會並沒有讓我大喜。我畫了三組水墨人像:《老師和他的孩子們》、《缺氧系列》和《平遠、深遠和高遠的視線交錯》。此外,我還畫了這組《事故系列》。當我把幾百張頭像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就發現那些墨色較深的頭像可以在畫面中組成一個巨大的問號。還是高更那後半句話:“我們是誰?我們要去哪?”那是對生命存在價值的詢問,至於前半句“我們從哪來?”就不必問了。
人物系列: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是唯一發光的人體器官,視線便是光的遊走和投射,我曾將視線分為平遠、高遠和深遠三類,例如古典人物畫中的達官貴人大都用閃動的眼睛看著你,屬於俯視或深遠的視線,無論你身處畫中人的正面還是側面,似乎他或她要向你指點什麼,包括人生什麼的,當年中國的年輕藝術家去盧浮宮或奧賽美術館就像去朝聖一樣,眼神往來沒有語言障礙。我一般是春夏在京郊農村畫小景,秋冬在校授課,畫人物是課堂作業。模特兒不像風景,很具體,且器官遍佈,有眼有嘴有動作。如果遵守社會規則人與人之間得相互美言,如果崇拜經典就得通過眼睛刻畫內心世界,但我經常敗下陣來。我不得不儘量避開對象的臉龐,躲開眼睛可能産生的視線交錯,或者將動作抽空,拒絕敘事,只畫我眼前的身體存在,但我還是很在意畫面的“好看”。
包林油畫展《狀態2008-2010》畫冊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