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頁

佔山的鄉土油畫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10-28 11:03:57 | 文章來源: 藝術中國

柯文輝(選自佔山《金色天地》作品集)

(一)

先哲們都讚美創造性勞動是文明之母。

當勞動果實為其創造者所享用時,這種謳歌肯定了歷史推動力量的應得地位而詩意盎然。

如果大量社會財富被陰謀家掠奪再去美化奴隸勞動,就是醜惡與虛偽。別林斯基在批評果戈理第二部《死靈魂》的信中説:“世界觀的缺陷能使藝術家畢生勞動化為烏有。”上世紀末,契科夫在庫頁島記載了流刑犯被警察鎖在手推車上從事苦役,這類畫面只會激起人們對沙皇的厭恨,無美感可言。法國繪畫大師米勒創造了《拾穗》、《晚禱》等名作,有田園詩般的美,也許遠離了貧富對立,但畫中人不是奴隸和囚徒。

最近二十年,中國農村人口與土地的潛力得到噴涌,構成了和古代不同的現實,與1953-1977年相比也面貌一新,這是民族智慧同勇敢所推出的偉績。

十四歲後才離開農村的佔山,得時獨厚的趕上了前輩鄉土藝術家頗難想像的成長背景。長者們在識與才方面絕不亞於他,其中一些人卻只能讓坎坷虛耗了歲月。佔山珍惜來之不易的幸運:即藝術家與他作品中的人和大地共同擁有息息相通的喜悅。為此他的畫筆勤勉地揮寫著青春的思索、旺盛的能源。

(二)

“我多次走過自己畫中的每一條路。銘記著小路在驕陽下的灼熱、冰雪上的幽冷、路旁芳草的舞姿。直到入城進中學,寒暑假期仍舊回鄉幹活兒,一天能掙到四個工分。割草、放牧、摘棉花、割麥、積肥……做起來忘了勞累,收工後吃什麼都香,喝井水也甜……”佔山的自白很實在。

童年經歷的原始印象,常常定下一生愛憎的基調。與後來嘗到的百味水乳交融,蒸餾為創作酵母,其濃烈的光時時反射到色塊裏,不可預約,難以估量。沒有內在的礦山和源頭,他今天便不會畫畫。

到過南極的科學家歸國告訴同胞們:“冰山浮出大洋的體積,不過十分之一二,水下要佔十分之八上。”海明威解釋作品與藝術家佔有素材的比例,也説過近似的話。

小學的窗口是固定的,但窗外的陰晴風雪、朝明暮暗,二十四節氣內的樹和草、蝴蝶、蜂兒、鳥兒、蜻蜓、蘭花和荊莽變化多端,讓孩子們偶爾側目,常看常新。

鄉村事物,包括人際關係,總是複雜中有單純、深沉外面罩著明朗。給爺爺遞上一條黃瓜,學會幾句兒歌;大人們圍爐説古時聽一段《三國》、《水滸》、《西遊》插曲;紅白喜事中土樂師的嗩吶大笙,元宵夜細吹細打的簫笛鑼鼓;集市上的賣藥郎中的貧嘴,街頭耍戲猴的流浪藝人……都會鑽入兒童的視聽,日後不斷反芻土香。

勞動及故土風俗,充實了佔山的畫境,畫又撩起我們的鄉思。

孔尚任在《桃花扇》一劇裏借老讚禮的嘴發出感慨:“怎知道我老夫便是戲中之人!”

微胖持重的單身紳士福樓拜與《包法利夫人》的女主人公的品位相去千里迢迢,作家卻喊出:“愛瑪就是我!”

傳聞語及《關漢卿》與《蔡文姬》兩劇時,田漢和郭沫若也有類似的自剖。

四部作品不應等量齊觀,為什麼內心獨白都異口同聲?

佔山是處於攀登階段的年輕人,任重道遠,不宜妄比前修。他筆下的農村人物,立體感有強有弱,但均是懷著同等的愛畫成的。對其中某些形象,不分年齡與性別都可以説:“這人就是我!”

多少自豪和更上層樓的渴望,都藏在這五個字內!

(三)

十多年來國內外出版了大量知青題材的小説與戲劇。這裡不想具體分析代表作的得失,只能簡單地將作家列為三種:

一類是王曉波型,西方現代感與中國地方色彩,使小説碰撞出學者的思辨光芒。走過油滑的沼澤而未陷入泥沼。出色的藝術家每每帶有思想者的睿智;思想家則不一定是藝術家。他的早逝令人惋惜,這條路還有人在走。

一類是梁曉聲型,讀書刻苦,反思消化在人物的遭遇中,敏銳、真摯、淳雅。表現手段日趨浩瀚。

上兩類作家為數寥寥,視野都不受知青題材的限制。經過一段時光的沉澱與補給,如果書卷味與生活的結晶能相互輝耀,將産生史詩。

另一類作者被自己的昨天捆住了手腳,僅能做些速寫素描,隨著時光的推移,再現生活外部流程,共鳴的圈圈日益受到壓縮,影響趨於微弱。肉體死灰不可復燃。久久休眠的藝術靈氣遇到重大轉折,那時修養已有提高,還能復活,只可惜這類先例不多,無望的樂觀和絕望同等地虛妄。

佔山想超過第三類,立足二類,爭取一類。

生命僅有一次,他企盼取得可望可及的突破。

民族化不是在油畫布上營造前賢獲得過的水墨效果。首先是突出具體時空條件下人的精神風貌。抓住現實本質,才有永恒意義。東方美學的沖虛、淡雅,人天合一的師造化,掘心源,用刷子(油畫筆)也能達到高境。總有一天,油畫家內會産生新的王維、元四家、明四家、四大畫僧,取得世界威望。

畫,被讀者們一覽無遺地看出是華人做的北中國農村場景,是百里之行走完第一步。讓作品流溢出幾千年文明的壯彩,要苦耕一生。從模倣西方主義到洞悉此路不通,又不能閉關保守,經過幾代幾十代人的消耗與接力,方能完成新汎美體系:即知古不泥古,把握西方文化源頭而不重復其原體末技,回歸寫意是為了昇華,讓道統帥藝,藝統攝技。東方文化必須獨樹一幟,才可以對世界藝壇做出天愧於人口與歷史的貢獻。

唐人白居易、李紳元結的憫農詩充滿人道。較之酒肉臭的朱門主人,詩人們站在樓上的同情已十分難得。佔山是農民大河裏的一朵浪花,整體中同呼吸的一員,畫中有許多話要向觀眾傾訴!讓我們跟他一起進行當代農村抒情詩境的探討!

境界生於活脫。

活:一防呆滯;二防筆滑而色線吃布過淺;三防內容似曾相識。

脫,與活互為因果,一而二,二而一。

脫:脫甜熟,脫沾膩,脫流行的商品氣,脫前人模式,脫出物象而不失物象,是線條色塊,又脫出這些,形成性格化的“方言”,又通俗悅目。

脫活,對立面是造作;是少米之炊;是不自如的人為擺布;是戲曲亮相失敗的僵持,似讓我們聽到“崩,登,嗆!”的鑼鼓經。

佔山畫的人,不拔高,不壓低,符合客觀原樣。任何時候從大門走出不躬腰,不碰頭,更不借用南國女郎愛用的特號高跟鞋。她們莊重,不是繃著,隨和裏也許少了點幽默感以及遠見,但人格獨立,敬業樂天,她們對土地的無限依戀是社會安定的前提之一。老年人飽經滄桑,無形的傷疤仍在。中青年人孔武有力,用汗珠滋潤著命運。愛情鏡頭畫出了民俗味,抒發鮮健的引力,凝聚著不隨流年消逝的憧憬和祝福!遊手好閒,奔波不止,夢想少勞作而發財的農民,鑽不進佔山的畫布。

在勞作與小憩中的人們,衣服質感明確,勞動節奏適當,對皺紋衣褶點到即止,反映出觀察力,又頗有節制。人的個體表情如地球自轉;交流對白如地球“公轉”,二重唱交錯有序。《倒春寒》的畫面只有一個幼女,乍看是她的心與嘴在談話,細讀進去,半籃野花被扔在一邊,雜交奶牛回眸仰望,“公轉”並未停步。

後景的筆墨與前景一樣不茍,秀勁的山給觀眾輕鬆的感覺,偶有皚皚積雪,同人們心溫對流而亮麗起來。旺盛的莊稼,剛剛犁過來的耕地,平整如鏡的田野,枝條油碧如洗的樹,色階豐富的麥垛,即或一人不畫,也側映出人的辛勤和開朗的襟懷。

處理大場面的《鄉村酒店》,能看到佔山的魄力。這裡的主宰者不是酒,而是音樂。這一構想就決定了作者的特殊視角。勞動之餘的人們也需要歡樂、放鬆、陶醉。十七個大小人物各得其所。神旺勁長的兩位業餘樂師身心投入奏樂,彼此配合的高度默契,畫家的心跳動在他們的指頭,甚至幫助他倆鼓起腮幫,讓拍打翅膀的音符撞擊著土墻內外。後景中四老漢臉孔二正二側,被樂句釘在地上,外靜內動;一位倚手指頭的傾聽者進入睜眼的夢幻,忘了一切;為爺爺點煙的女孩不怕火柴燒手;在座的兩飲酒者以口銜杯,忘了飲酒,正在發愣;只有少婦懷抱的男孩太小,忙著吃手指而游離曲外,連臥地的兩條狗都極沉靜;手摸狗耳的女孩棉襖嫣紅,鮮艷不跳格。靠近酒桌一帶用光柔和,佔山把達芬奇《最後的晚餐》的構圖加以改變,樸茂如民謠。

把佔山的畫看作一台戲,“舞臺監督”雖未登臺,但還是站在上場門簾兒後把場。不避諱飾,畫中群體還不能擺脫沙漠化、土地鹽鹼、人口爆炸、生態失衡、資源欠豐等等困擾。抗拒天災的能力有限,現代化的風剛剛吹到村口。人們的文明程度與生活品質的巨變引得全球矚目,同歐美橫向比較的本錢尚欠豐饒。好在遺産將為我們制定出單行的標準與參照係。即使我國城鄉差別大大縮小,向西歐北美某些國家的農民人口只佔全民總數的百分之七一下,平原上一人種地幾千畝,也不可脫離實際地加以仿傚。盲從給人類製造的災難已經夠慘重了!

後代研究本世紀中國八九十年農民的心態、生活時,佔山的畫能提供一些視覺形象,也不負此生。何況繪畫之外他還兼治其他的學問呢?!

佔山作品的透視點比傳統西畫略為分散,用筆貼近古典主義,表達思維借重物象而不依賴筆觸本身去宣泄。長處包孕著再提高的因子:如何煉境使畫外餘音嫋嫋,用色沉穩而響亮恢宏,筆法裏消溶進書法連線的沉著痛快與金石味?自勝勇者,他還不到停筆歇腿的時候!

新世紀的駿馬前腿是希望,後腿是艱巨。以筆代鞭奮進吧,師友親人的眼在盯著佔山!

 

                                                                1996.6

 

柯文輝先生是專門研究中國藝術的學者,擁有深厚的知識及修養,現司事中國藝術研究院。著作非常豐富,包括《黃山談藝錄》、《齊魯談藝錄》、傳記《劉海粟》、《曠世凡夫弘一大師》及《孤獨中的狂熱魏天霖》;戲劇評論《雲水操》及《關羽貂蟬》;散文詩集《夢的尾巴》、《釣夢》及《愛之弦》等。

注:凡註明 “藝術中國” 字樣的視頻、圖片或文字內容均屬於本網站專稿,如需轉載圖片請保留 “藝術中國” 浮水印,轉載文字內容請註明來源藝術中國,否則本網站將依據《資訊網路傳播權保護條例》維護網路智慧財産權。
列印文章    收 藏    歡迎訪問藝術中國論壇 >>
發表評論
用戶名 密碼
 
尚無評論

留言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