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夢》試讀:席德進寫阮義忠的插畫

藝術中國 | 時間:2016-11-04 20:37:41 | 文章來源:藝術中國

讀書>

最近一年來,在一些重要的文藝刊物和雜誌中,我們常發現一些刊頭和插畫,出現了一種純以線條結構組合,帶有無限意象的黑白畫,點綴在每篇文章的開端。它在那兒,像是一個生命的源體單獨地存在著,同文章的本身毫無關聯,但又覺得不可缺少它。因為在那一片密集的單調的方塊字群的篇幅上,它像在緩緩呼吸著,微微震顫著,如一池靜水偶然掀起的漪漣。

這些黑白線畫的作者是誰?看簽名,是“QQ”。一個新面孔。直到最近,痖弦把一位小個子的青年人介紹給我,説他對畫極有興趣。當他把手中一疊黑白線畫展示給我看時,我才知道“QQ”就是他——阮義忠。一頭自然捲曲的黑髮,兩眼深凹著,面部的輪廓顯明。不太喜歡説話,要是開口了,那調子是急促的,一片段一片段的。人不到二十歲,卻具有二十歲以上人的深沉。不見他發表意見但可以看得出他的意志堅決肯定,自有其主張。

阮義忠生長在台灣東部偏僻的小鎮,兄弟姐妹共五人(阮義忠按:實為九人),他居其中。小時就愛亂畫,此外就是看書。“我不念大學。我討厭學院派的畫。”在中學上課時就聽不進課,只顧畫滿練習簿的線來表達心中的需要。雖然他沒有進大學,但他那書架上所堆積的世界文學名著,已是非常壯觀了。

音樂和詩的意味在他的線畫中,明顯看得出來。他常常在播放古典音樂的咖啡室泡上半天,手中也捧著一本詩集。可是他並沒有寫詩,卻用了粗、細、直、曲、剛、柔的線轉化成為他的形象的詩篇。這些形象帶著律動和節奏,線上與線之間産生了一種音響感,這就是他對音樂的崇拜之後,自然而然的表露。阮義忠沒有向任何人請教過或學過畫。他不需要如此。因為“繪畫”對他來説,僅是一種自我心靈的獨白。他唾棄色彩。線的無限的變化的字彙已足夠滿足他心靈的要求。他承認很喜歡凡·高的畫,但不是凡·高畫上那種騷動的狂熱,而是那線條的律動感動了他。最近他把亨利·摩爾的雕刻圖片反覆地用單線摹寫著,他憧憬著那偉大的雕刻作品中隱藏著的一股與天地抗衡的自然偉力。

阮義忠的線畫是抽象的。它不表現任何物體,線僅是他對美的表達方式。非常自由地運用著各種感情的線,來尋求它們自身的組合、結構,形成一個自我的世界。有時是幾何的,但又不絕對幾何。有時像一片岩層、一個指紋,一束植物葉脈的組織,一塊礦石的剖面,溫和的,緩緩地流動著,凝固著,疏疏密密,虛虛實實,錯錯落落,自成天趣。

在文藝刊物上,從前也出現過一些有靈性的插畫:龍思良的風格支配過一個時期,之後是高山嵐,這兩位青年畫家,現在都已從插畫的天地中隱退了。原因大概是這個“職業”,不能認真當作職業。目前的一些插畫,多是東抄西拼,把嬉皮文化的調子引渡過來,而缺乏自我的創意。現在阮義忠的線畫格漸漸興起來。他最近為一本交響樂全集的書畫了一百多幅線畫,也有些叢書以他的線畫作為封面。也許是因為他的畫含有廣泛的意義與感情,用在哪兒都很適合,總是給人清新之感。像一首散文詩,發散著清幽、超脫的逸趣。

阮義忠否認他的畫是插圖。為它不幫助文章去説明什麼,也同文章內容沒有任何關聯。他的畫是獨立的,像一片浮雕,自我存在於那兒。唯一的效果是用來增加了一本書的視覺美,給呆板的文字面上嵌進一塊有生命的個體。你説它是裝飾也可以,因為一幅畫本身挂在客廳裏,不也是一件裝飾品嗎?

阮義忠還很年輕,他能在一開步就把握著自我,維護著自我,然後創造自我的天地,已遠超過一些藝術學校的學生,他們缺乏主見,借老師的眼睛來作畫,而把自己失落。一個人能發現他天生的本質,而繼續不斷地去培植它,已算盡到了一個人的天職。

我們相信阮義忠的畫在不久的將來,經過他辛勤的淘煉、演變,會比現在更尖銳,更洗煉,更不同於前輩大師,而走出一條自己的路,形成一個線條的律動美的世界。

原載于一九七〇年十月,《大學》雜誌第三十四期

《未完成的夢》

《未完成的夢》試讀:席德進寫阮義忠的插畫

《未完成的夢》試讀:丁雄泉訪問記

序:把夢做完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