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暗涌 春天,你迎面走來。 冰消雪融,你迎面走來。 大地微微顫慄。 大地微微顫慄。 曾經飽經憂患。 ——海子《春天》 我不知道此刻的夜夠不夠濃稠,如果可以,我想以大筆濡墨,將夜色抹得黑一些,再黑一些。 沉滯的暗色裏你獨倚欄邊,光潔的身影是唯一留白。望 向我,你的眼躁動、羞澀、清醒而又空茫......連同青春,那 顆蓬勃的火種,正在你體內,在層層包裹的情思深處,躍動 成天真無邪的笑靨,一副我所迷戀的樣子。 青澀如你,養在深閨。生活,不過是從一間房,踱步到 另一間房。偶爾也能在四壁高墻間覓得一小片藍天,看白雲 與春燕喃喃問候,旋而又各奔西東。與鏡中的自己對視,一 樹花開的欣喜接著又是落紅滿地的神傷。你總嘆自己與這花 兒有著同一樣宿命,説不盡,道不明,只任那春愁寸寸爬上 了心頭。 春愁蕩起綠意,在料峭三月,可芽兒卻總不願探出頭 來。多似你蠢蠢欲動的華年,充沛著希望,卻含而不露、 隱而不發,讓人賞,讓人盼,讓人意猶未盡! 除了“寫意”,青春已無處安放。一支筆,半尺宣, 點點水墨氤氳,在松煙瀰漫的植物氣息中,你兀自神遊。 筆尖丹青一蘸上眉梢的神情,就綻放成孤獨不羈的模樣。 在搖曳的燭光下,在濛濛的雨窗前,在以呵護為名的囚禁 中,你一環又一環地計數著周身的鐵鏈,不斷地與飛翔的 靈魂對話。筆毫裹挾著一腔華麗的寂寞,漫步,攀緣,紙 上頓時生出了青草、樹石,開了繽紛的花。拔地而起的還 有你夢中相遇的山巒。太陽初升發出神諭一般光芒,召喚 著— 你的遠行。 不知這路上,已有多少足跡,或輕盈,或蹣跚。翻開泛黃書頁,往事的灰撲撲落上你的鼻尖。在那裏,你嗅到骨血中一 脈相承的味道。 還是在遙遠的洪荒之初,女子懷抱嬰孩等待狩獵丈夫的歸 來,陶罐上的日月星辰寄託著她們暮暮朝朝的惦念與期待。罐 子在爐上燒啊燒,將這深情與孤意,和著一把谷粒,熬製成 日子般平淡無奇的粥飯,默默滋養著光陰,一載復一載。縱有 《歷代名畫記》中“吳王趙夫人”的驚鴻一現,又有湯漱玉 《玉臺畫史》的鉤沉爬梳,中國古代繪畫史,依舊是女性“缺 席”的歷史。女子柔美清妍的抒寫,連同那雨後的滿地落花, 一起被葬進了歷史的深河。 你看,三月的河是那樣地靜,靜得好像春從未曾來過。 不,春已至。 春是一份詩意的嚮往,是對溫暖和美好的確定。 恰似你的 豆蔻,恰似沉溺的過往,它正在河底翻越奔涌,汩汩,衝破了 冰雪的封緘。 李重重 大地落墨(局部)蕭燕玲 黃百合(局部)夏·激越 太陽出來了, 它改變了世界的面貌。 車輛來去匆匆, 像報信的使者, 昨天已經古老! ——艾米莉·狄金森《太陽出來了》 驕陽似火,喚醒人間的萬物花開!娜拉們紛紛涌上十字街 頭,為和平奔波,為自由吶喊。 20世紀初的中國,一切都上演得那樣壯烈。忘不了子彈穿 過血肉之軀的沉悶呼嘯,忘不了山河破碎親人離散的痛徹心 肝。當一個孩子趴在顆粒無收的土地上,沙啞著聲音乞求一粒 米的恩賜,你飽含多時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動蕩的歲月,它擊碎了捆綁你千年的沉重枷鎖,那麼,何 不像個男人一樣挺起胸膛,筆耕作劍?“如果畢加索是個女孩 呢?”“女人只有赤身裸體才能進入美術館嗎?”西方女性藝 術家的拷問和抗爭同樣震顫著你的耳目。 於是,你赤足涉水,踏過一道道深河、淺灣。飄逸的長髮,亦沾染了浩蕩宏麗的天風與波瀾。 你筆底的山川,是可以用來大聲朗讀的。連少女的勞作, 也充滿了鏗鏘的韻律和節拍。 為這得之不易的自由,你要撐起屬於你的半邊天。用瘦弱的肩膀,像“鐵姑娘”一樣。 我看到了你的倔強,卻也分明看到了鼓努為力的慌張。當世界靜好、安詳、沸騰、荒蕪、動亂......當晨昏變幻,你獨自 輾轉其中,心中最素樸的那份情懷,是否依舊乾淨如初? 你當不會忘記,融融春日的恬淡溫馨;我自癡癡記取, 你會心一笑的柔美溫婉。只希望,無論世事多麼堅硬粗糙, 也不要消磨掉你來自血緣的脈脈詩情,以及那份真心、脆 弱、壞脾氣。 你本是河堤上的一襲潮潤吶。怎奈這夏日,太炎炎。 莊壽紅 綠水紅蓮相依依(局部)趙曉沫 神祇系列·火神(局部)秋·豐盈 讓秋風刮過田野。 讓最後的果實長得豐滿。 再給它們兩天南方的氣候, 迫使它們成熟, 把最後的甘甜釀入濃酒。 ——賴內·馬利亞·裏爾克《秋日》 當果實挂滿樹梢,當甘甜釀入濃酒,你已為人妻、為人 母,走向了人生的成熟與豐盈。世界很大,可生活的巢穴依舊 狹小。你常常會在菜市場的討價還價聲中,幻想著被秋風親吻 的異國田園,或從餐桌上的一粒食鹽中嘗到大海的味道。事 業、情愛、生育、哺乳、重復的家務......你的人生被賦予了太 多主題。所幸的是,還有筆墨可供出走。而你,也尚擁有一顆 紅鬃烈馬般的臥遊之心。 女性是感覺天堂的自由天使, 她們更容易攫住現實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林語堂如是説。是啊,看似單純的問題, 其實最富有意義。對於生活平凡瑣碎的片段,你用畫筆娓娓道 來,似自言自語,又似説給某人的情話,虔誠而私密。 這樣的傾訴讓我迷戀。你的世界,是芬芳、音調、色彩、 思想的縱橫交錯,是幻想與現實的如影隨形。一片落葉飛過, 你便可獲得大自然的奇妙物語,以及神明指尖的光。手握畫 筆,你是這個世界的創世主。一朵花凋零的方式,一滴雨落在 屋檐的姿態,甚至一株靜默植物的悄悄話,在你筆下,無不鮮 活如重生,並擁有夢幻般的純凈質地。天地間的美,你皆採擷 入畫。你將目光放在一顆塵埃上,這塵埃便有了呼吸,有了體 溫,有了透明的羽翼。而激發它們飛翔的,正是你濃濃的詩情 畫意 你相信嗎?在你的圖畫中,我嗅到了夜的氣味,吻的氣 味,裙角被風揚起的氣味,音符順著髮絲滑落的氣味,星空低 垂在戀人肩頭的氣味,四季流淌過你掌心的氣味,以及天空大 地市井人海的氣味。我更看到你綻放于靈魂的花兒,堅強、獨 立、驕傲,渾身散發著熱力與光芒。每一件作品都是你自傳的 一章,亦是你獨一無二的世界。在其中,你以出人意表的丰神 思致無盡地探尋著自己,超越著自己,為自我而歌,為生命而 歌,為萬事萬物的因緣而歌。 從低處出發,只為抵達深處。你已化作畫中的一莖藤蔓、 一粒葡萄、一束麥穗、一杯濃茶,在這秋日的午後,與自然無 限貼近。 姚思敏 蒼茫天地間(局部)黃淑卿 族群融合(局部)冬·恒遠 她來自比道路更遙遠的地方。 她觸摸草原,花朵的赭石色。 憑這只用煙書寫的手, 她通過寂靜戰勝時間。 ——伊夫·博納富瓦《雪》 落雪,簌簌,從一場夢境,到另一場夢境,無始, 無終。 因為雪,對冬天的守望便有了一個溫暖而篤定的理由。看 它在夜裏,自穹天飄搖而來,就那樣靜而無言地落著,將世事 人心,皆染成精緻不虛的白。連同,你的雙鬢與眉睫。 “我啜飲過生活的芳醇,付出了什麼,告訴你吧,不多不少, 整整一生。”這樣説著,你深陷的雙眸又泛起了天真的孩子氣。 匆匆老去的歲月,如今已是過往驛站,可供記憶頻頻回首或停 留,也可供你我駐足一生的深情與感動。“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 片影,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是真情,唯獨一人愛你那朝聖者 的心,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我以為真正的美,不在其作用當中,而在其存在。“誕生、活 著、死去”,恰如海德格爾對亞裏士多德一生的評價,短短三個 詞,竟有著不赦免任何人的氣魄和力量。所有的事物都將歸於泥 土,唯有時間守口如瓶。那些絢爛過的形與色,那些撥動你心弦 的明滅曾經,那些你畫面中悸動的瞬息、生活的況味,何嘗不已 是極致的美?就像此刻漫天飛舞的雪花。縱有一日你疾病纏身, 形體不值一顧,但你的繆斯,卻終會在藝術中年輕起來。 唯有藝術可以永生。 懷抱著這樣的信念你沉沉睡去,刻骨的愛意如一滴眼淚,落入 時間的松脂,旋即凝成幸福的琥珀。微微側身時,你仿佛聽見一 把古靜的雪水,正繞過村舍與田埂,從時空的縫隙間潺潺流出, 化作自然裏最樸素的呼吸。 雪一直在下,寂靜地...... 比時間更久遠。 劉蓉鶯 吹來秋雨(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