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丹:《鰩魚》,1725—1726,布面油畫,114×116cm 自然做的東西無一不中繩墨。形狀美醜,都有它的原因。一切存在的生物,沒有一個不應當是這樣的。請看這個女人,她幼年雙目失明。眼眶逐漸生長,沒有使眼皮張大。眼皮陷進了因失去眼珠而造成的窟窿眼兒;它們縮小了。上頭的眼皮牽動眉毛,下面的眼皮使兩頰略為聳動,上唇受到它的影響,往上翹起,這種變化使面孔各個部分都受到牽連,程度大小似乎根據離開病灶的遠近而不同。但你以為畸形僅限于臉膛兒嗎?你以為項頸就保險完全不變嗎?兩肩呢?胸脯呢?不錯,在你我眼裏它們沒有變化。但是請教自然吧,把項頸、兩肩、胸脯,讓它看看,自然就會説:“這個嘛,這是一個幼年雙目失明的女人的項頸,兩肩,胸脯。” 請你把目光掉轉來看這個男人,他的背和胸部隆起。項頸的前軟骨伸長,使脊椎骨塌陷。頭往後仰,兩隻手腕翹起,兩肘往後縮,四肢尋找一個對這種古怪組織最合適的共同重心。臉上露出一副拘束和吃力的神態。把這張臉蓋起來,光讓自然看見雙腳,自然會毫不猶豫地説:“這是一雙駝子的腳。” 如果我們眼裏因果關係是明顯的,我們莫如把人物照原樣表現出來。模倣愈加完善和類似原型。我們就會愈加滿意。由於人們對因果關係無知,從而産生了傳統規則。 一個藝術家如果敢於拋開這套規則,去嚴格模倣自然,我很難相信,他不會往往憑我們對各種現象持續的觀察所養成,並使我們覺察到這些畸形之間存在一種隱秘的聯繫,一種必然連接的這種細緻的敏感,把雙腳畫得過分粗大,把兩腿畫得矮短,膝蓋臃腫,頭又粗又笨。一個天生的彎鼻子並不使人感到不舒服,因為身體的各個部分都互相關聯,這個人的彎鼻子那是由於鄰近器官變形而生成的,同時也使這種畸形不礙眼。你把安蒂諾斯的鼻子弄歪,讓其餘的部分保持原樣,這個鼻子就不齊整了。為什麼?因為那樣安蒂諾斯的鼻子就不是彎的。而是破的了。 我們説一個過路的人長得不整齊。是的,按照我們蹩腳的規則是不整齊,但是按照自然的規則,那是另一回事了。我們説一個塑像,説它的各個部分都非常勻稱。是的,按照我們蹩腳的規則是非常勻稱,但是按照自然呢?請允許我把剛才那塊蓋在駝子上面的布移到梅迪奇愛神像上面,只露出她的腳尖。假如我們再把自然請來根據這只腳畫好整個像,你看見他的鉛筆只畫出一個醜陋和歪斜的怪物,也許會感到驚訝。但我呢,只有一件事情會使我感到驚訝,那是自然不這樣做。人的形像是非常複雜的組織,它的根源有一點察覺不出來的差錯,其後果就會使最完美的藝術品與自然事物相去千里。假如我熟悉藝術的奧秘的話,我也許會知道藝術家遵照公認的比例應該掌握怎樣的分寸,而且我會告訴你。但我知道的,是在自然的專橫面前,這些比例是站不住腳的,年齡和職業會以千百種不同的方式將它們廢棄。當人物的外表結構能很好表現出他的年齡和完成日常職務的習慣或敏捷時,我從沒有聽到有人指摘這個人物畫得不好。正是這些職務決定人物的整個身材,每個肢體的真正比例和它的整體,我看見畫家從這些地方畫出孩子、成人、老人、野蠻人、文明人、法官、軍人、腳夫。如果有一個不容易找到的人物,那也許是一個年二十五,還沒有做過什麼事情,突然用泥土捏成的人。但這個人畢竟是一個不存在的怪物。兒童是一個未定型的人,對於老人我也這麼説。兒童是一團未成形和不穩定的東西,他只顧成長。老人是又一團不成形和乾癟的東西,他四肢收縮,逐漸消亡。只有介乎這兩種年紀之間,從茁壯的青春期開始到壯年結束後,藝術家才能夠力求線條勻稱、嚴格和精確,而“一分之多”或“一分之少”,線條偏裏或偏外,就會造成缺點或美。你會對我説:不管什麼年齡和什麼職務,形狀起了變化,形狀可沒有把器官毀滅。同意。……所以要認識這些器官……沒説的。這就是人們研究筋絡模型的原因。研究筋絡模型無疑有它的好處,但是你不害怕想像老是惦記這副筋絡。藝術家執意要炫耀自己的學識。他玷污了的眼睛再不能注視表面,儘管有皮膚和脂肪,他總是隱約看見肌肉,肌肉的出處,它的附著點和嵌入點。他把一切都畫得太粗,他畫得生硬和乾癟。甚至在他畫的女人的形象上面,我也能再碰上這副筋絡嗎?既然我只要讓人看外表,我倒願意別人讓我習慣於好好看它,別讓我去學這種坑人的知識,我應該把這種知識忘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