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靜物》 人生的際遇是難以預料的,有時偶然性也表現為一種奇特的命運,會把意想不到的幸運賜給人。認識了潘讚化,是張玉良人生道路上的轉捩點,並決定了她後來的整個生活道路;與洪野先生為鄰,又被他收為弟子,無意間使她邁進了藝術門檻。如果説命運的含意是指機會、巧合、環境和條件,必然中的偶然,那她相信她的命運已有轉機。她不懂什麼是唯物主義,但她知道要緊緊抓住它,爭取最大的好轉,以至在後來的生活道路上,她一直恪守這條規律。她相信像她這樣不幸的女人,只有奮鬥,只有頑強地追求,才能多少改變不幸的命運。當日和月交替著在她所鍾情的線條中飄過的時候,她的藝術水尺的刻度也在逐漸上升,虔誠和勤奮終於感動了主宰藝術的上帝,向她敞開了大門。1918年,她邁進了中國最高藝術學府的大門——上海美術專科學校。 當時的中國正處在軍閥割據的情勢之下,一個個軍閥喬裝打扮,粉墨登場,敗者為寇,強者為王,馮國璋取代了黎元洪,中國空中瀰漫著渾濁的空氣。這時的上海美專,宛似一枝剛剛出水的荷蓮,以藐視滿塘污泥的氣概,傲立在水面。年輕的藝術家劉海粟任這所新型的藝術學校的校長,王濟遠先生任西畫系主任,玉良從王先生學西畫。這個藝術府第為中國的藝苑培養了多少傑出的藝術家,是無以數計的,但它卻在成長的過程中經歷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這場鬥爭不是物質條件的維艱,也不是對西方美術原理探求之艱苦,而是社會上一般人對美術的頑固保守和橫加指責。 1917年,學校選出學生的習作五十余件,在張園安鎧第開作品展覽會,展覽會上陳列的人體習作,使荒涼、清冷的張園掀起了軒然大波。一位女子中學的校長斥責“劉海粟是藝術界的叛徒,教育界的蟊賊,公然陳列裸體畫,大傷風化,非懲戒不可”。後來圍繞著模特兒的鬥爭持續了有十年之久。五省聯軍統帥孫傳芳,還曾下令查禁模特兒,封閉上海美專,最後還告到了法院。展覽會後,學生家長紛紛來到美專,要求子弟退學,頃刻間,學生走掉了一半。 這場風波,玉良也隱約從洪先生那裏知道一鱗半爪,她沒有因此而動搖。對改變命運的渴望,為取得獨立的人格,成為被人尊重的人,以及對美的愛,堅定了她報考這個學校的決心。她曾對洪野先生説過:“即或只有我一人參加考試,我也要上你們的學校,今年不取我,明年再來考,我只有這條路可走。”沒有料到的是,參加考試的人有那麼多,黑壓壓地坐滿了五個畫室。有這麼多美的追求者,她還感到孤獨嗎?遺憾的是,女生寥寥,她成了真正的鳳毛麟角。 這時的美專位於蘇州河畔,環境清靜幽美。以往,她常經過這裡。那時,她只能從門外偷偷地向裏面覷一眼,它是那麼神秘、深邃,對進出這個大門的人們她懷著敬意,很想走進去看看,但即使洪野先生在裏邊任教,她也不敢藉故去實現這個奢望。今天,她居然坐在明亮的畫室裏,對著講臺上的靜物在作素描。一想到這個變化,她的前面仿佛充滿了陽光,頭腦和手都比過去靈活多了,起初的膽怯也飛到爪哇國去了。她感到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得心應手,她泰然自若地揮動著鉛筆,運用自如地把感覺準確地用線條表達出來。她畫得飛快,交卷時,她抬頭望了一眼同考者們,他們正揮灑猶酣呢! 她疾步走出校門,心裏盪漾著喜悅的漣漪。來到乍浦路橋上,她才發現這是個多美的所在。她倚欄佇立,蘇州河畔此刻正被夕照緊緊擁抱,橘黃的晚霞親吻著波光粼粼的河水,漣漪變成了碎金般的鱗光,漁煙嫋嫋,白帆點點,充滿了落日鎔金的壯麗詩意,她的心也融進了這美麗的景色。她歡蹦著往家走,心裏卻暗自説:“等我學了色彩,就把你畫下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