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阿姆斯特丹看你。 我被告知你出門了。 我坐火車、飛機,然後另一趟火車。最後,一列有軌電車把我放在了離一個旅館不遠的地方。 出發前好幾天,我買了一張城市地圖。我一直很喜歡城市地圖。有了它,在沒到一個地方之前,就可以在那裏逛逛,就像在夢中一樣。然後,我們可以走遍那些地方 已經存在記憶裏的地方。 街道、廣場、居住區。 這兒有一座教堂,那兒有一個花市,運河,熱鬧的十字路口,橋梁,還有小街小巷和隱秘的死衚同裏的人。 我去了你家,猶太大街4號,離滑鐵盧廣場不遠。在那個廣場上,舊貨商賣著來路可疑的東西。 我來看你了。 我沒有和你約好。我知道不需要。 你家附近的老猶太街區已經什麼也不剩了。 猶太人也消失了。他們被要求沿著人行道排成隊,一個接著一個,準備上船。人們想讓他們消失。他們似乎妨礙了什麼。 人們説,哪怕有關他們的記憶都是妨礙。但是,讓記憶消失比讓普通人死亡更難。 你很熟悉他們的祖先。你和他們交談,觀察他們。你觀察他們乾癟而佈滿皺紋的臉,破舊的長大衣,寬邊帽子。你以他們為模特創作預言家或哲學家的肖像。 你畫了基督的臉。 基督的身體。 你並不抱怨他是猶太人。 在豎起的十字架下,出現的是你本人。被劊子手圍在中間。你沒有給自己安排一個好角色。 在猶太大街4號,我被告知你不在,但是歡迎我的來訪。所有來看你的人都會受到歡迎。 我被允許參觀你的家。 我甚至參觀了你的畫室。
人們首先帶著我看了位於地下室的廚房。他們這樣做很有道理。廚房可不是無關緊要的。你不會反對我的這個看法的!如果不講究味覺和嗅覺的需要,是無法成為像你一樣的講究視覺、觸覺需要的人的。 人們請我通過狹窄的木製樓梯上樓參觀。 帶我參觀的先生穩重優雅、彬彬有禮。精心修理的灰色鬍子、亮色的天鵝絨外套和褲子,總是很引人注目。同樣因為穩重,我的問題沒有讓他感到吃驚。我的問題激發了他回答的興趣,於是我就儘量多問問題了,甚至臨時提了一些。即使我沒有問的問題,他也很樂意回答。 如果我問他你為什麼不在,他會微笑著解釋説你不住在這裡已經很長時間了,至少三百五十年了,説你已經搬家了,而我來得太遲了。但是我不需要問這個問題:我知道答案。 你離開住處很久了。 氣味已經消失。 喧囂沉寂。 過去的人離開已久。 無論如何,我還是來看你了。 沒有太多激動! 我對朝聖行為抱懷疑態度。 我只是想親自體會一個狹窄而有斜度的房內樓梯,丈量一下你的住所,想像一下曾投向你的房間、你的畫室裏的光線。 想像來自現實。 帶我參觀的那位先生聰明而有禮貌。 他猜測到我對他的期待。他很有分寸地履行他的職責。他很有責任心:在介紹這段長長的過去時沒有出錯,並且講得比較生動。 他給我看了你收藏的物品,舊頭盔、護胸甲、戟和貝殼。三隻用稻草填塞的鈍吻鱷標本挂在空中,在天花板下面游泳。一個擱板上放著古羅馬皇帝的石膏頭像,目光空洞,心不在焉的樣子。那裏還有胳膊,散落的手的雕塑,各種各樣的盒子,一把扇子,一些古籍,笨重而佈滿灰塵,各種各樣的“古玩珍品”,各種各樣令人大飽眼福的東西。 他指給我看莎士基亞的房間,凹室中有一張小小的床,你看著病中的她躺在這張床上,你畫下了她在這張床上的睡姿,然後你看到她的病情忽然一天比一天嚴重。莎士基亞開始咳嗽,白天咳,晚上也咳,慢慢衰弱,呼吸困難,咳血,你都聽到了,結局毫無懸念,呼吸急促,越來越急促,這種狀況沒有持續太長時間,莎士基亞,莎士基亞,你深愛的女人,她只有三十歲,你們的孩子才九個月,她已經不在了。 我上樓走進最頂層的畫室。火爐熄滅了,煙囪裏的火也熄滅了。 畫室幾乎空無一物。 曾經雜亂無章 的生活是在哪度過的? 畫室裏放了一個畫架,幾支畫筆,一個調色盤,一些顏料,一個擱腳凳。 這些不是你的。 人們佈置了這些,如同你回來了。 人們模倣了當時的情形。 然而你不會回來了。 我來看你了。 人們告訴我你出去了。你不在。 這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