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談《蜻蜓之眼》: 人通過監控與世界發生關係

資訊>對話>

藝術中國 | 時間:2016-04-13 14:46:25 | 文章來源:藝術中國

近日,徐冰在《烏鎮國際當代藝術邀請展》回答記者提問時,著重談到了他最新的影像作品《蜻蜓之眼》,這部作品是徐冰近年來“最具有社會現場感的作品”。這是一部利用大量公共監控視頻素材為基礎的劇情長片,沒有任何專職的攝影和演員,完全是現實社會中的各種人真實的狀態。徐冰著重談到了在現代社會中人對監控的各種複雜心態,人的隱私性與公眾性的關係,以及創作這部作品的方式及心路歷程。

人和監控的關係不是反監控或被監控,而是要學會怎樣利用監控。

媒體:請您介紹下這次烏鎮當代藝術展您帶來的作品。

徐冰:兩個都是影像作品,一個是《漢字的性格》,它是一個手繪的動畫片。另外還有一個是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一個作品,最終完成會是一個八十分鐘的長片。但目前只有一個宣傳片。整個展覽有種對商業大片戲倣的感覺。這個電影是一個沒有攝影師也沒有演員的劇情長片。你可以思考如何完成一部沒有攝影師、演員的劇情長片。我們這個電影所有畫面都是從公開的網路上的監控錄影獲取的。可以説這個電影80分鐘所有的畫面沒有一幀是我們自己拍攝的就是説所有的畫面都是真實的。劇情是我們根據所有的影像虛構的一個劇情。包括前面説的龍標都是我們從監控影像找到的。我們工作室有20多臺電腦,24小時從公開的網路監控畫面截取,建立我們的移動影像庫。所以我們團隊的人知道,假如烏鎮一個酒店把他的監控影像公佈在網路上,我們就可以知道這個酒店什麼時候人多,什麼時候人少,她今天情緒好不好我們都可以知道。我們覺得應該放一個龍標在上面,因此我們知道某處有個公司或家庭特別喜歡放家庭投影電影。我們不是駭客,現在有些公司提供一些服務,比如你在外面,想對自己家庭有一個監控、或者想知道你的保姆如何對待自己孩子。比如我們有個畫面,是一個在海邊的房子,但是那個房子我想應該沒人住。但是我想可能這個房主是想在世界各地都能對自己的房子有一個監視。其實我想説在今天監控系統的發達比我們想像得倡狂的多。我們知道有部電影叫《楚門的世界》。這部電影就是製造一個大的舞臺、假像,主角的生活就一直處於監控下。這是一個科幻電影。我這個電影就是證實了《楚門的世界》的想像。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大舞臺,隨時被直播被監控。現在人和監控的關係不是反監控或説被監控什麼的,而是説人們通過監控與世界發生關係,在學會怎樣利用監控。

《蜻蜓之眼》截圖

媒體:您説您的電影不會上院線,那您會用怎樣的形式呈現出來呢?

徐冰:它不會上院線,但是會去參加一些電影節。而且在今天,很多美術館和電影機構都有自己的電影的項目。比如MOMA會有new film項目,可以在一些機構來放映。

《蜻蜓之眼》截圖

這個電影有意思就在它是一個散點透視,可以改變我們歷史觀。

媒體:您説現在的人們是在利用監控,但是一般人們聽到監控就是想到“老大哥”,但是您説這個時代不是當時那樣的觀念了。

徐冰:不是,我覺得現在是不同了。因為老大哥那個時代是處於冷戰時的概念。監控實在和我們生活太密切了,它是極速發展的。有一個公司統計,現在監控攝像有兩億六千萬,都是被登記的。這其中不包括行車記錄儀和私人監控設備。而且這些監控有65%在亞洲,而且以15%的速度在增長。我們可以説,你今天來這,你的所有行蹤,哪個機構或個人想了解都是可以完全了解的很清楚的。你用什麼交通工具,或者買了一瓶水,或者説幾點來到這裡都是被記錄的。所以我決定這個電影有意思就在它是一個散點透視,可以改變我們歷史觀。假如把中國所有監控錄影都存起來,那將來的人看今天就和口述、文字的歷史截然不同。而且由於監控,其實是記錄我們邏輯和理性分析思維內所不能理解的範疇。我們有些電影非常精彩非常特殊,比如某個人明明要死,但就是不死。本來這個人不該死,一道雷下來他馬上就死了。這種畫面非常多。我相信幾千萬年人類歷史,都有很多奇奇怪怪超越我們思維範疇的事情發生,但是你無法證明發生過。但是今天的監控影像就在那等著特殊的一刻的發生。它等於擴張了我們視覺認識以及對於真實和虛擬等課題的想像。 但是現在人類世界的變異太快了。人類習慣的思維的節奏實際上是不適應的。傳統的法律、道德、宗教、哲學是無法解釋這個世界為什麼是這樣。你所説的私密性和公開化的關係因為新的生活方式其實也是一個新的課題。沒有一個現場的經驗來判斷公開與私密的關係到底應該如何處理。 我當然不願意在我家安裝一個攝像頭。但是我們工作室有,因為會考慮到安全問題。安全可能比隱私更重要

《蜻蜓之眼》截圖

媒體:18世界英國有個哲學家提出“圓形監獄”,後來福柯將這一理論做了發散,是這個社會規範和權力運作的一個隱喻。就是説我們每一個人都會被監控,但是我們自己是不知道的。控制機構的一個模型,在當時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是您講到我們現在對監控態度的一個轉變,開始依賴或是信任他。您認為“圓形監獄”在今天是否可以實現?

徐冰:目前人類的監控遠遠比圓形監獄對人的活動的監控要充分的多,它是多角度立體的。你發的資訊,雲計算都是有記錄的。監控是主要的部分,但是其他這些所有的東西構成一個立體。我們所有人都是一個演員,都成為隨時直播的角色。

《蜻蜓之眼》截圖

我們所有的畫面都來自於公共的網路系統。

媒體:怎麼想到用監控的方式開始做這個電影?您之前的作品都和中國傳統有比較大聯繫,但是這部《蜻蜓之眼》看上去就和傳統聯繫弱一些。

徐冰:其實我的創作,好像每一個新作品都和過去不同,都好像在顛覆過去。但實際上,我從不把藝術的風格流派當回事。因為風格流派不重要。所有風格流派手法都是為過去時代的藝術家用來説事的。今天這個時代要説的事情,首先別人説過的事情我們就沒必要了再説了,在就是我們要説今天這個時代的問題才引發我們的感受。而你要把這些事情説好,就要找到一種新的方法,才能把別人沒有説過的事情説好説到位。這個時候就有了新的藝術語言。我的創作總是在尋找新的説話方式,只有這樣才能説好。而且我相信藝術系統本身的創造力,在不同風格流派中比較來比較去,它不是藝術作品真正的深度。藝術作品的深度不來自這個東西,而來自藝術家如何在工作室處理他的作品與社會現場的關係。好的藝術家在處理這個關係上是好的。他們覺得我過去的作品有很多東方的傳統的文化,但又覺得我的作品很當代。那是因為我身上本身帶著傳統文化的基因或過去生活的背景。當時創作天書,我很想做新的國際化的當代藝術,但是做出來卻從材料、表達、和觀眾溝通的方法都是非常中國的。這就是藝術和藝術家之間的關係,他是誠實的。再説到《蜻蜓之眼》,它從創作方法和過去都是有聯繫的。我之前做的《地書》使用的手法都是使用社會現場中正在發生的材料。《地書》這個作品我10年前就想做,但是當時沒有那麼多標誌、icon等。但是4年前我就做出來了,是因為10年到4年之間,符號、icon等發展的特別快。就給我更多詞彙。因為不是我們設計,都是收集而來。這次“監控”這個作品,其實手法和這個很像,也是一個在生長中的材料。“監控”這個作品,我四年前就想做。我哪天看到監控的畫面,我覺得監控畫面有一種特別特殊強烈的東西。因為它是真實發生的,它的暴力和刺激遠比好萊塢大片暴力、刺激的多。因為好萊塢的大片都是導出來、擺出來的。但是這個東西刺激了我,它是一種特殊的藝術表達元素在裏面。我當時就請保安、電視臺的朋友幫我蒐集一些監控,蒐集了一些但是很有限。最主要因為這個渠道是違法的。一年前,我突然發現有很多監控素材在網路出現。所以我們所有的畫面都來自於公共的網路系統。我們過去蒐集那些都沒有用了。

《蜻蜓之眼》截圖

媒體:您是如何從網路上選取這麼多素材來製作這80分鐘的電影。

徐冰:我們看了大量監控素材後,有一個劇本大綱,這個大綱從敘事手法和涉及的問題都是和監控涉及的時代問題相扣。在描述手法上怎樣更好利用這些零碎素材。比如這裡面主要一個情節是講一個人化粧。化粧涉及到真假的問題,他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故事。當然也是讓我們一定程度上避免一個人形象的連接性。大綱出來後,我們再往大綱上堆素材。這些素材從我們移動影像庫出來的。比如我們要寺院,就有冬天的寺院、夏天的寺院、新的寺院、老的寺院、寺院室內、寺院室外、尼姑、和尚、兩個尼姑在説話、三個尼姑在説話,我們都有分類。根據大綱,把這些素材放到大綱裏。再根據這些素材,把大綱細化。它這個工作方法和正常電影不同。

媒體:您採用大千世界的真實素材,最後形成的作品還是帶有人的主觀性。

徐冰:當然,故事是主觀的。我是希望電影是吸引人的,所以劇本和情節是要下很多功夫的。就是因為它的畫質是有限的,所以情節要特別吸引人。影像不是人為導演,但是音樂、剪輯後期都是非常講究的。它的荒誕性在於我們沒有一個攝影師。但是可以説全世界所有攝像頭24小時都在為我們工作。我們沒有一個演員,但是現實生活的人有可能充當成為電影中一段演員。我更感興趣的是這個電影創作手法,這個手法和當代文明是匹配的,只有今天才能用這種方法來創作。簡單來説就像滴滴打車、優步打車一樣,這個公司、系統它沒有一輛車,但是全城的車都在為他們工作,這就是今天的方法。

(文章來源取自徐冰記者會上答多家媒體採訪內容)

 

 

簡 介

徐冰(1955-)祖籍浙江溫嶺,生於重慶。1977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版畫係,1981年畢業留校任教,1987年獲中央美術學院碩士學位。1990年接受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的邀請,做為榮譽藝術家移居美國。現為獨立藝術家,生活工作于紐約。曾在美國華盛頓沙可樂國家美術館、紐約新美術館、布朗士美術館、西班牙米羅基金會美術館、捷克國家博物館等重要藝術機構舉辦個人藝術展。曾被邀請參加英國、法國、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亞、芬蘭、義大利、德國、南韓等國的重要聯展。1999年獲得美國文化界最高獎:麥克·阿瑟獎(MAC ARTHUR AWARD)。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