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雙年展不僅僅是“每兩年一次”展覽的時間範疇,那它還應該是什麼?如果雙年展不僅僅是國內外知名藝術家的聚會與展示,那它還應該是什麼?如果雙年展不僅僅是對於當代藝術的呈現,那它還應該是什麼?我們似乎已經厭倦了在不同國際展覽上看到耳熟能詳的“國際大師”的經典之作,如同在同一翻版下複製的走秀與串場;同樣,我們似乎也厭倦了重復問題的老生常談,它們關乎戰爭、環境、不同社會制度、宗教信仰和種族等問題,那麼雙年展至此,又將如何前行?一個在三線城市舉辦的雙年展,又如何做得出彩?
2016年9月9日,首屆“銀川雙年展”在銀川當代美術館正式拉開帷幕。本次展覽由國際知名藝術家、策展人伯斯•克裏什阿姆特瑞(Bose Krishnamachari)擔任策展人,邀請了來自33個國家的73位藝術家參展,以“圖像,超光速(For an Image, Faster Than Light)”為主題,通過“長恨之歌”“靈山”“心碎之舞”“降雲入眼簾”“高舉紅燈籠”等五部分呈現。
“圖像,超光速”旨在揭示當今世界所面對的一切衝突,並通過全球創造力的匯集建立並表達可能的主張。本屆雙年展包含視頻、裝置、攝影、繪畫、雕塑等種類,透過結合全球東、西、南、北全部區域的當代藝術家之創作,響應當下所面臨的社會、政治、自然環境之變動與破壞等問題。正如策展人所言:“人類潛在的感知猶如一束光點亮了事物存在圖像,這樣一束五彩斑斕的光芒足以使人類深刻地了解紅色與綠色之間寓意的差異,紅色寓意著統治,綠色寓意著接納,而銀川則處於這兩種顏色斷層的尖端。”而這樣的一束光,指向了銀川。
古老“絲路”上多元文化的國際呈現
銀川是“絲路”的重要中心點,橫跨地中海至太平洋,地處黃河與賀蘭山群。回首銀川2000多年的歷史,西夏文化、絲路文化、河套文化、邊塞文化、伊斯蘭文化等在歷代更疊中經歷了多元文化交流與融合。出於對這一特殊地理位置和文化背景的思考,本次展覽選擇的藝術家除了十位中國本土藝術家和十余位來自歐美藝術家外,其餘大部分都來自亞非拉地區,極具地域特色。
首屆銀川雙年展自然也為觀眾帶來了豪華的國際知名藝術家陣容:安尼施•卡普爾(Anish Kapoor)、小野洋子(Yoko Ono)、劉韡(Liu Wei)、曹斐(Cao Fei)、 最近寶馬藝術之旅獎的獲得者阿比蓋爾•雷諾茲(Abigail Reynolds)……同時,今年印度科欽—穆吉裏斯雙年展的策展人蘇達山 •薛堤(Sudarshan Shetty)也參展其中。
踏入銀川當代美術館展廳,印尼藝術家珀波克•特瑞•瓦尤迪(Popok Tri Wahyudi)的壁畫作品《可疑的年代》首先映入眼簾,而與之呼應的是樓下中廳蘇達山•薛提(Sudarshan Shetty)的裝置作品《房間置空》。前者通過色彩奪目和佈局緊湊的畫面描繪著圍繞方舟有序而系統明確的社會分工及運動,凸顯著順流而下的“瘋狂時代”的人類文明體系。而後者利用生活中廢棄的木料及雜物搭建出一座棲息之所,它頹敗破舊,呈現出一個極為日常卻虛幻的人類生存空間——兩件作品似乎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相互呼應,拉開了本次雙年展的序幕。
宋冬的作品延續其“剩餘價值”的概念。《穿墻而過》由收集而來的破舊的門框、窗框、不同燈飾和彩色鏡面等構建而成,也成為入口處與觀眾産生密切互動的巨大裝置作品。世界上有很多墻,有真正的墻、虛擬的墻、政治的墻、宗教的墻、文化的墻、網路的墻……它們就如同邊界一樣割裂出不同的分區,而人們與墻的關係卻很少進入其中。宋冬的作品成為一種挑戰——鏡面的相互反射使得墻中的空間不斷延伸,曾經的窗和門成為了看得見摸不著的藩籬,璀璨的萬家燈火構築的繁華成為虛空。“墻本身是一種‘隔閡’,它也是一種內外關係。但是通過鏡面的反射,它卻形成了一種空間的錯覺,也就自然喪失了原有的功能,在此之中我們觀望與自省,也似乎可以打破界限,看到遠方,”宋冬在接受現場採訪時表示。
小野洋子(Yoko Ono)的作品《出口》由將近100個棺材和樹木組成,果樹從通常能夠見到死者遺容的棺蓋開口處長出,給人一種恐懼感卻同時賦予其希望。穿梭其中不禁暗自發問:這是靈魂的出口?亦或是再生的暗示?據藝術家介紹,一方面,這件作品是為了紀念那些因戰爭和自然災害死去的人們,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慶賀大自然可以更新自我的能力。生命在死亡的景觀中重新綻放,其催發出了關於一個人的存在的意識,以及我們和他人、和這個世界的關係思考。
量體裁衣,為銀川而藝術
精彩的國際藝術家陣容往往容易落入“為國際化而國際化”的泛泛展陳之中,引入國際藝術家駐地計劃和在地藝術創作的方式令國際資源和本土土壤相互滋養——一方面,國際藝術家以此深入了解這片土地的內在價值,另一方面,這片大地也因為不同文明間的對話而煥發新的生命活力。
首屆銀川雙年展展區分為室內、室外和國際藝術家駐地村三部分。其中,分佈于魚塘濕地公園的作品因地制宜,而國際藝術村內的駐留藝術家也通過其在銀川的生活進行材料和構思等方面的多重考量,創造出全新的在地作品。
《拭去你腦海中的記憶》既是作品名稱又是作品本身,它以LED燈的英文組合形式沿濕地上的橋梁而建,在夜晚與水中倒影相互呼應更是漫散著詩樣的迷光。在羅伯特•蒙哥馬利(Robert Montgomery)眼中,一直以來詩歌和評論之間、自然和人為構造之間、國家、名稱和其他事物之間的種種區分,都是徒勞的。正如標題所示,這片濕地對於它所經流的陸地沒有區分,在地球的表面沒有恐懼也沒有自負的意義。
同樣在這座通往銀川當代美術館的橋下,是迪拜藝術家穆罕默德•卡西姆(Mohammed Kazem)的作品《鳴翠湖上》,他也把在地創作發揮得淋漓盡致。藝術家將字母和數字組成的作品置於水中,隨著蘆葦和水草一起漂浮游曳,並與橋上的燈光裝置相互映襯。
來自印度的藝術家瓦爾森•庫瑪•庫勒瑞(Valsan Koorma Kolleri)是駐村的7位藝術家之一,通過近20天的駐留體驗,他選取了大西北獨特的黃色黏土作為創作材料,與粗糙的編織麻布相揉,搭建起人類生存的居住空間,並命名為《地球低語》。在接受藝術中國採訪時瓦爾森表示,希望通過獨特的工序和當地自然的材料構建人類居所,從而讓快速發展的人們回歸大地、泥土和原始生存方式,聆聽環境的低語。“將雕塑素材還原成最本質的樣子,回饋給土地,是最恰當的道理。這個空間與周圍的一切都從原初而始,在自然中衍生,因而它的空間遠遠超過其本身的定義。”
銀川雙年展——即使它並不代表什麼,它起碼意味著開始,和大西北人民的權力
“如果説北京上海不缺少雙年展的話,那麼第三線城市是不是更有資格來推廣雙年展?一個雙年展也許並不代表著什麼,但它至少意味著開始。”銀川當代美術館藝術總監謝素貞在新聞發佈會上直言不諱。
儘管當下的雙年展層出不窮,但是銀川雙年展的發起並不是衝動的跟風和隨從。在接受藝術中國採訪時,謝素貞表示“在銀川做雙年展是很痛苦的,我們消耗的成本比北京多40%-50%,人員成本、時間成本、運輸及布展、邀約及推廣等都難上加難。但是,銀川需要這樣一個城市節日,大西北的人們有權力享受國際頂級的當代藝術。”她的一席話堅定、坦蕩,這個“鐵娘子”的胸襟和情懷竟在採訪許久之後想起,依舊令人敬佩。
那麼,作為首屆雙年展其策展人的選擇又是如何確定的呢?“首先,我們確定邀請國際策展人,因為我們要國際化;其次,選擇伯斯是因為他是第一屆科欽雙年展的藝術總監與共同策展人,2014科欽雙年展的總監以及科欽雙年展基金會主席。在他的籌備下,曾經名不見經傳的科欽通過舉辦雙年展成為藝術界的焦點,從而為世界所知曉。這一背景恰好與銀川雙年展的發生和初衷極為相似。” 而對於國際級雙年展落戶銀川的可能性,謝素貞表示,“我愛這裡的風,這裡的雲和土地。我想國際藝術家也會對這座城市有同理心,會有天地同人的感覺。更何況,世界上每一天都有傳統資源在消逝,而這種資源在這裡,它恰恰讓藝術家追逐和興奮,所以,銀川雙年展一定能吸引很多優秀的國際藝術家。”
從一次雙年展的成功舉辦開始,我們便必然期待著兩年之後它的二次綻放。就如同一年前剛剛成立的銀川當代美術館,從質疑,到迎接,到期待。那麼謝素貞對銀川雙年展的未來又作何構想呢?“我希望永遠做下去。永遠是一種姿態,而這種姿態很重要。它不能夭折,除非有戰爭。”
據悉,與首屆銀川雙年展並行的,還有一系列講座及教育活動。而這也成為本次雙年展的一大亮點——強調教育的重要性,將文化視野切實有效地帶入當地知識系統。
“文化藝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思想、感覺、感情、意識,甚至世界觀都會發生改變和提升,進而帶動整個城市文化水準的提升與發展。雙年展同期,參展的印尼藝術家黃晨晗(Boedi Widjaja)與荷蘭藝術家阿利亞德•凡•霍恩(Allard van Hoorn)將到當地高校舉行‘與藝術家對談’ (Artist talk)活動;此外,9月16、17日將於華夏河圖藝術小鎮舉行的豐收音樂節和文化論壇講座,邀請龍應臺等知名學者,許巍、張震岳等知名音樂人,以及數十個兩岸文化創意及生態農業品牌,希望通過論壇、講座、音樂會、市集等形式詮釋豐收的由來,分享收穫的喜悅。我們希望銀川雙年展成為銀川的節日,成為銀川當代藝術的搖籃,以此為契機打造大西北的精神坐標,讓世界了解寧夏銀川。” 銀川當代美術館館長劉文錦在開幕致辭中説到。
“圖像,如同黑暗中射出來的一道光。憑藉藝術表現來追尋的穿越之旅中,人類在思想的河流中擷取鵝卵石並不斷堆積,直達巔峰觸及那束光芒而獲得啟示。”策展人伯斯在前言中如是寫到。
這也讓人想到本次雙年展中日本藝術家桑久保亮太的作品《失去#13》。在黑暗的展示空間中,一輛玩具火車行在漫長的軌道上行駛,唯一發出的聲響是軌道與車輪的摩擦。就在這寂靜中,火車穿過由頂針、格尺、水壺、齒輪、棋子等日常物件組成的“城市”,它們隱蔽在黑暗中,只有那一束孤獨的車光將圖像以投影的方式映射到墻面——放大的影像帶領觀眾開啟了一段懷舊之旅,城市、公路、鐵籠、橋梁紛紛成形,移動,變化,渙散。火車緩慢前行,卻造成了不同光影圖像的快速推進,穿插著不斷襲來,並被取代。它引人思索,“超光速”,是否也提供我們一種反思,對於社會及人類發展的節奏,關乎快與慢的辯證與制衡。
匆匆消散的是眼前迷霧,持之以恒的是黑暗中隱射的光亮——
“起點即是終點,終點亦是起點,六道輪迴,反反覆復,而微妙與粗野的區別在於你是否無知。”—— 泰戈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