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設計機構正在轉型,至少是從把名字由産品設計公司更名為研究服務機構開始。當然從字面上也很好理解這種用意,設計機構希望把工作重心從機械性的外觀結構設計轉向前瞻性更強、有更多機會解答“我們為何如此設計”和“如此設計的價值何在”的研究領域。
這是好事,中國設計在經歷了短暫的盲目、山寨、機械複製之後,開始有意識的摸索突破設計瓶頸的道路,與世界接軌了。話説中國設計不過十年的發展,之前全屬鋪墊,覺醒之快,實屬不易。
危與機總是並存的,像IDEO這樣一些優秀的設計公司就是在那個“不怎麼好”的時代裏成長起來的。因為他們發現了設計的新價值,即用創造代替製造,去回答“設計帶來什麼”。至此,設計師終於與藝術家分道揚鑣,前者越來越側重於成為工程師、科學家或發現者,後者成為了今天的裝置藝術家、宣揚品牌個性的首席設計師和走秀達人。在這條線索上西方設計發展了四十幾年,構成了現在由科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心理學家、設計師以及發明家構成的産品設計團隊。
未來的設計是什麼樣子呢?如今,每個有能力的企業都養著兩支完全不同的設計團隊,至少是與兩支完全不同的設計團隊合作著,一個設計團隊歇斯底里的創造著不可能,另一個團隊兢兢業業的創造著當下的需求。不可能是品牌的旗幟,需求是品牌的根基,一個是造夢,一個是現實。
我們把設計從製造中剝離出來,又把設計從藝術中剝離出來,似乎它就越來越側重於解釋“産品的用意”了。
産品一方面變成代表公司高度的藝術品,完全藝術化,另一方面追求體驗極致,成為保證公司業績的功能體驗品,完全的實用化。第一部分由藝術家完成,而設計者更多的,轉向配合學者,考慮通過技術和對人類行為模式的分析提高産品的使用感受,保持品牌形象,成為實用主義的堅決支援者。
這就是所謂的“弱設計時代”。這裡的“弱設計”不是指不再需要設計,而是傳統意義上的設計越來越難以滿足現實需求,産品需要更多與設計無關的知識(天文地理文化語言新材料新技術新發現等等)來充實它的體驗,很難説設計的範疇變大了,還是能力更小了。
值得一提的是,霍金最近有一本新書叫《大設計》,他把宇宙的連貫機制也稱為一種設計的行為。這麼看來,還是説明,隨著認知的進步,設計的範疇變大了。
在一個可以預見的未來,品物認為這種趨勢將進一步被強化,説得現實一點——審美越來越成為産品設計的底線,即在保證産品審美“過得去”的前提下尋求體驗上的極限突破。事實上這個階段已經來臨,拿手機來説,造型開始大同小異,一塊大螢幕幾個基本鍵,有意思的是,形態上沒有突破居然成為各大公司內容突破的賣點之一,他們説,我的手機給你不一樣的體驗。
深層次的問題是,由全球化、自動化的普及和工作效率的極大提升帶來的競爭壓力伴隨著資源枯竭的隱憂都同時把生産製造指向了一個“用最少的資源滿足最多人需求“的道路,人人都需要産品和設計,傳統服務於上層階級的工匠式的設計方法滿足不了如此龐大的需求。現在很多人談論走上游、做高端,似乎就解決了上述問題,但做高端的多了,價值規律決定了它還是要變成低端。
於是藝術價值、或者説個人價值在與創新、與體驗感受的較量中敗下陣來。因為藝術是不容易被複製的,但創新和體驗可以複製。
這也大概是中國設計行業變革的未來之路。
而我所擔心的是,真正天下大同的時代尚未到來,語言和文化依然具有絕對的地域性,一味跟隨發達國家的經驗走,通過體驗提升抹平造型語義、文化內涵上的平淡是否將把我們的設計引向誤區。
比如歐美國家與亞洲文化上有很多差異,自古以來對美和功能的理解都有所不同。事實上東方人更加注重形式上的美感、協調性,追求用與美的平衡。
在亞洲文化中很少能看見歐美設計裏誇張的有機形態和一味追求功能性的物件,沒有一個國家能把把玩物研究得如中國這般透徹。又比如中國的老椅子大多平實簡單,可能沒有宜家的椅子舒適,但把它放在任何地方,從飯店到茶樓,從辦公室到書房,甚至放到大自然裏,都很協調,因為亞洲文化裏不大有專物專用的概念,拿來塊石頭就是椅子,拿一個杯子就能喝酒,這個事情喝紅酒都分出來十幾個基礎瓶形的歐洲人不好理解。
很多差異哪些該保留、哪些該借鑒,是需要斟酌的。全球化使中國企業置身於激烈的世界戰場之中,在一個以西方意志為主導的市場體系下大談傳統沒有意義,但完全摒棄又不現實,因為文化也是一種剛性需求!
讓我們來看看同為亞洲文化傳承者的日本。他們的設計發展較早,而且日本與歐美國家的孽緣眾所週知,按理説應該早就成了西方設計的簇擁。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日本現在依然是一個別具一格的設計者,他們對視覺感受的追求遠高於如何營造逼真的操作環境。日本的自動化設備世界聞名,全世界一半的機器人在日本,他們發明瞭最智慧的馬桶,生産著最暢銷的汽車,但除了商業上的宣傳,日本人在國內一直在刻意隱藏他們這種技術和體驗上的優勢,他們不像德國人一樣宣稱這款機器人如何精密如何可靠,而是説“它是你的伴侶”。情感化和擬人化是日本新文化的重要特點。同時傳統文化在於西方意志融合的過程中日本人也施行“溫柔的抵抗”,我們看到如無印良品這樣的品牌,一方面特別注重使用體驗,始終致力於讓使用變得更加舒適,另一方面又保持著日本傳統文化的精髓,在他們的很多設計中其實是能看到實用性向情感妥協的例子的,無印良品很自然的在“能用”的前提下讓産品更直觀的表達一種趨近“意象”的特質。
我們説日本是一個矛盾的國家,確實如此,但在全球化的今天,如果想保持一顆完整的心又要謀求更大的發展,中國也可能需要先矛盾起來。
品物很慶倖當初的決定,沒有像同行一樣全國範圍內的擴張,而在曼徹斯特設立了分支機構,我們從品物曼城借鑒良好的設計研究體系,再用品物北京的亞洲秩序限定這種研究的寬度,形成條理。今年品物還在德國法蘭克福成立了分支機構,我們正在用適度的擴張深化亞歐文化、設計、服務等溝通的深度。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起初的整理毫無頭緒,十年前的品物抱著一顆藝術家的心決定紮根設計事業,很難完全理解實用性或情感對設計的價值,也不知道人類學家對設計會有什麼貢獻。後來隨著品物逐漸成長,我們的視野也日漸開闊,我們提出“一切設計為銷售“的原則,受到企業客戶的青睞,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情況下憑藉口碑做到令人欣喜的規模。現在,當品物意識到,弱設計時代正在來臨,一方面為中國帶來更大的機遇,另一方面也在衝擊著僅存的中國文化,我們又開始思考,事實上已經有先行者與我們共同思考,未來將如何設計我們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