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宏泉
石虎先生的畫,我一寫再寫,卻總意猶未盡。或者説對於他的畫,是頗有屢見屢奇之感受的。不止是炫而神秘的視覺誘惑,乃是一種生生不息的生命創造,一種永不止息的對自由的渴望。
早在近30年前,石虎即以一個前衛的,一種入世的姿態超拔時流。石虎的前衛性不止以他的藝術表現,他的生活方式生存狀態價值取向乃至閃熠著自由之美的人格魅力,成為那一時代藝術青年嚮往的“偶像”。
光陰荏苒,對於石虎來説,不變的是對藝術的那種狂熱,在一個藝術屈就于資本炒作的年代,石虎能義無反顧地走在藝術的風口,靠的就是這份執著和自信,穿越時空。
絢爛之極,復歸平淡,沉潛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孤傲而執著地守望精神家園。
有人説石虎是一位色彩魔術師,能夠在絢爛中呈現純粹,在單純中製造幻化。而在我看來,石虎繪畫的魅力不僅僅是他的色彩,他的抽象表現和新奇的視覺張力,不可抗拒地而是他的“線”,一種深蘊東方神秘色彩的純粹而直白的線條演繹著一種“怪誕”的“奇譎”的,以其執著的淡定和自由心態直指西方審美,打通了東西方繪畫精神通道。
最最重要無疑是他的“寫意”性,具有書法品質的“中鋒用筆”,從書法中悠然地蛻化,不迷戀漢字藝術書寫的理法,完全以長線縱橫錯綜,無論渴筆焦墨,淡線暈化,濃墨酣暢,皆無法而有序。雖莫見端倪,而“有章有循”。我們可以想像漢畫像刻石的質樸和古拙,晉魏隋唐壁畫人物的風韻神采,沉著而飄逸的,一種具有“內美”體驗的線條竟然出現在石虎這位具有現代性的藝術家作品中,你不可以在任何一位西方藝術家的作品中尋見,也不可能在林風眠、趙無極、吳冠中的作品中找到,因為他們的創作其實質依然沒有超越西方文化範疇,雖然他們採用了中國繪畫的媒介和諸多技巧手段,但仍然不以“寫意精神”為指歸。因此,在東方人看來他們是“西方化”的,而在西方看來則未必是西方的。這種集體的“失語”無疑是當代中國繪畫“創新”中一個無法回避的話題。
至於石虎畫中出現的那種斑駁的抽象符號等元素,也不是源於西方,他更多的取材于中國歷史中被時光與人為劈碎的自然痕跡:如摩崖石刻、壁畫、雕塑那些殘留在視覺空間的碎片,被石虎擷取融匯而構成新的意象。他以堅定的信念可以不是向西方可以模倣,規避那種具有工業化構成的抽象。所以,在石虎的繪畫裏,通常看到的並不是支離破碎而是由支離破碎的元素構成的整體。那正是東方文化中審美哲學的“混沌”與“象外”。
毋庸置疑,石虎善於用支離破碎的視覺,引領我們進入畫的內質。他的目的不是要讓我們從視覺上去獲得快感,而視覺只是一種進入他藝術作品的途徑。
畫中人具有符號特徵的手勢和那些不可言狀的眼神、表情一樣,有意無意地傳遞著某種資訊,世界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是平凡的,也是神秘的。
石虎把中國畫的心氣與西畫的視覺衝擊力很好的貫通起來,即可以細細品味,有可以讓我們通過視覺的吸引,去潛入他作品中的藝術精神和個體精神體驗。
石虎對中國藝術品質的執著和關注,可能在當下很長一段時間尚不會被“世界化”,或者説,他可能不被“西方”所“關注”,因為在他們的認知中,顯然是以“民族性”為出發點的,即傾向西化的程度和對東方審美傳統,雖然我這種認識可能有點“片面地深刻”,但事實上,我們一直是以西方文化立場來作為中國繪畫生存狀態和出路作為參照的。這何嘗不是當代人對“創新”的一種淺薄的理解呢?所以,在很多人看來,石虎會有點“欲説還休”的尷尬,他並沒有按照某些理想主義者那樣走的更遠更徹底些。
但,我們完全可以從石虎的創造中,看到他的建設性意義——他對書寫性、寫意性的追求不僅僅是當代藝術,同樣也是傳統水墨在當下的一種缺失,正是這種缺失導致當代繪畫的表相化、視覺化、簡單化、浮躁化,可能也是一種文化品格的缺失。
石虎的風格確立無疑從當年他的一批東南亞的寫生作為起點,以一種不可抑制的才情和表現方式。成為當時畫壇的“新銳”。隨之石虎的視線轉至畢加索及大批後期印象派畫家。這些西方大師的作品無可非議的影響到了石虎。但是作為一個有人文關懷和藝術理想的藝術家,面對西方和時流,顯出超常的冷靜。在對西方大師的理性審視同時。更自覺地從本土切入,從諸多的遠古與民間藝術元素中自然地楔入繪畫,從而更豐富了“石虎風格”的語言:由鮮明而趨於深邃。這種獨立的思考和強大的精神力量一旦融入他的創作慾望,使其在挖掘東方文化的潛在之美顯示著一種深度,從而形成石虎的具有個人色澤很濃的“符號”。顯然,石虎個人風格的魅力無疑首先來自他的色彩,記得梵谷説過,有這麼豐富的色彩,我為什麼不用它表現生命呢?隨著近世對敦煌的發掘,很多中國藝術家也開始對中國畫進行色彩革命。石虎,無疑是深刻的。在他的前期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一種絢爛的、熱烈的、厚重的色彩,交織成游離西方與東方之間極其神秘的格調。表面上,石虎也很西方,但內質卻鼓蕩著不羈的東方遠古情懷,純樸古厚,渾樸蒼涼的遠古情懷乃至民間藝術的直白與熱烈,都為石虎繪畫開啟著極大的空間。石虎這是在繪畫中表現著強烈的生命感,也顯示出他對色彩的佔有感,創造和融入的慾望使石虎在巨幅的作品中尤顯得得心應手。對色彩原始狀態和原生態表現手段的無疑有助挖掘審美視覺的開闊層次感,厚重感,繁複感不可名狀地交織成一道不可名狀的神秘感。
當西方意象越來越淡化,東方的神秘主義便佔據了作品的內質這種“神秘性”無疑是一種人文主義傾向,它甚至朝著濃郁的宗教關懷拓進。
石虎以其最大限度熱情和具有古典情感的“後現代”色彩的審美取向,闡釋著悠遠的神秘主義的現代性意義。由色彩而無法拒絕的“誘惑”是支撐著視覺“密碼”的線條,我們不得不承認這種具有著書法“內美”的抒寫韻律,石虎讓線條跳出了理性的轄制,感性的活力凸顯出了線條自身的生命力和獨立之美的意義。石虎領略著中國書法線條的氣象萬千,他抽其味與氣,而“多體系”線條的拓展不但擴充了線條的審美領略,也傳達出不同生命的視覺。他以書法筆意構造線條的凝煉之美,完成他的解構與變形,呈現一種向內的延伸。表像上,像是在背叛,其內質則是在中國畫線條的傳統裏追根溯源。他抽出書法線條的玄妙而揚棄其傳統書寫的程式,力圖回到刀筆之初,回到造字之初,試圖直抵文字靈魂。多年來石虎致力書法審美格局的開拓,立足於線條新思維的創造,畫中的用筆之線,以象為依託,突破並豐富了中國畫的線條格局,也使他的抽象具有著沉厚的內在之美。這種美不是艱澀的,而是一種洋溢著恬靜愉悅的視覺盛宴。
把我們引進一種關於遙遠的歷史和文化的思考,讓人無法拒絕的隨著作品去追想那神秘、悲愴、璀璨的遠古召喚。
20世紀退場前夕,是先鋒文學和藝術思維蔓延的年代,法國學者列奧塔説:先鋒的意義在於對未定的追求。這種追求賦予先鋒一種崇高的氣質。然而,當代藝術急速地發展,那種具有先鋒性和反叛性的價值取向,隨之便被審美化為流行文化,不可抗拒地消解一切深度,融入文化日常的物欲橫流之中。
在這次海嘯般的潮起潮落中,最讓人莫名的是那些貼著“彩墨”和“現代水墨”標簽的弄潮兒,他們急切地以一種類似“後現代”的姿態欲表明對這個時代的立場,一旦潮汐退去,沙灘上一片狼藉,滿地的“思想”、“智慧”的碎片。他們的“先鋒”是“時尚”和“時髦”,他們“反叛”卻以另一種“諂媚”而呈現,幾乎很少有人可以逃脫。這是當代藝術的宿命。
石虎自然不可能完全置身這一時代之外,他身經時代之浮沉,文化能源和我們的生存環境一樣被提前消費,精神的普遍蒼白,從某一種角度來看,或許是藝術新的生命的契機。個體與社會,感性與理性,自由與統一,有限與無限,形式與內容,悲欣交集,矛盾糾結,使心靈獲得一種不可言狀的體驗。這些年來,石虎始終以一種邊緣的文化視野,超拔並參與著這一時代藝術生命的蛻變。而直接東方,堅守精神家園無疑是他的文化立場同樣也是他創作經驗的體現。
追求唯美,拒絕時尚;追求崇高,遠離空洞的主義;追求自由,尋繹理性的智慧。在自然與心性,在單純與繁縟,在蘊藉與張力的追求,粉空粉碎與整合重構的創造中“唯變所適”(《易傳.係辭下》),“渾與萬物同體”(程顥)。石虎反覆運用不同的媒介實踐著自己的藝術理想。
石虎 《葫蘆拜閱》布本油畫69x61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