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油畫史上的獨特坐標——羅爾純油畫藝術簡論

時間:2011-08-26 10:07:24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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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龔雲表

在中國油畫發展歷程中,羅爾純先生是一位具有特殊意義的重要畫家。在中國當今多元並置的藝術創作語境中,羅爾純先生特立獨行的藝術實踐作為一個成功的個案,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而他在為人處世中所表現出的獨特的人格魅力,在當今高度物質化的藝術創作語境中,更成為一種獨立高標的範例,引發人們的諸多思考。

羅爾純先生出生於1930年,湖南湘鄉谷水鎮白鷺灣人,他的父親是當地的一名小學教員,古文修養深厚,擅長詩詞書畫,羅爾純幼時就受到家學的熏陶,表現出很高的藝術天賦。但他藝術的根,卻深深紮在蘇州這片土地上。1946年當他16歲時,受到他的姑母——畢業于蘇州美專的羅君建的影響來到蘇州,考取了蘇州美專,師從一代大師顏文樑,從此開始了他漫長的藝術生涯。

蘇州美專成立於1922年,由顏文樑先生任校長,是繼上海美專和北京藝專之後,中國第三所美術專科學校。蘇州美專那座建於1930年、有14根圓柱的羅馬式宮殿建築的著名校舍,至今矗立在滄浪亭湖畔。羅爾純在蘇州美專接受了系統的現代美術教育,不僅在藝術知識上,而且在藝術人格的培養上,都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在蘇州美專的第二年,他就獲得了“1947年春季油畫風景寫生”第一名,顏文樑先生將自己的水彩風景畫作為獎品獎給羅爾純。顏文樑在蘇州美專提出了七字校訓:“忍,仁,誠,自強不息”。這裡沒有一個字提到藝術,但是每個字都與藝術有關。這是每一個藝術家都應當具備的精神,即使在今天也同樣適用,甚至是更應當強調的精神。羅爾純一生都在實踐、繼承和發揚母校的校訓。

顏文樑先生在上世紀前半期的動蕩革新年代,興辦藝術教育,勤於藝術創作實踐,開創一代美術新風。他的油畫作品,以出色的空間把握,細膩精緻的細節描寫,光影交融的色彩變幻,以及寫實求真的科學精神,在中國現代油畫發展史上産生過巨大影響。但是作為學生的羅爾純日後並沒有在繪畫風格和語言取向上在老師的後面亦步亦趨,而是在接受了老師的藝術精神的基礎上,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這其實正是顏文樑所要求學生的,他曾在《風格與流派》一文中説:“各人有各人的相貌,要是都相同,就分不出彼此了。畫畫也一樣,各人畫的畫,面貌也不同,好就好在不同。”所謂“眾元合一,和而不同”,而從更深層面的藝術精神和審美本質而言,師生之間依然有著內在的淵源傳承。

1951年羅爾純先生從蘇州美專畢業。他是幸運的,因為一年後的1952年,在全國高等學校院係調整中,蘇州美專與上海美專和山東大學藝術系合併成立了華東藝專,從蘇州遷至無錫,以後又遷至南京,成為南京藝術學院,蘇州美專從此不復存在。而羅爾純在前一年,帶著“忍、仁、誠”和“自強不息”的蘇州美專精神,從滄浪出發,來到北京,先是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做了8年編輯和創作員,然後到北京藝術師範學院做了5年老師,後又調到中央美術學院,從34歲到60歲退休,在中央美院執教26年。

羅爾純在當年,是帶著湘楚文化的家學和吳門文化的濡染所形成的藝術素養和審美情致來到北京的。從南方的美術學校剛畢業的年輕畫家初次踏上北國的土地,便面臨著巨大的挑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的特質和神韻,只有在那方水土所培育和熏陶的人身上才最能顯現出來。一方水土的風土人情和生態意象,更與那個地域的文化相互映照,融為一體。小橋流水、春雨杏花的江南,畢竟不同於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北國。但是這只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是如何擺脫地域性的束縛,融合南北藝術之所長,為我所用,並且在表現內容和圖式上尋找到一個切入點和突破口,來呈現出這種南北融合的藝術探索和追求,體現藝術的本質,實現自我價值意義,則是更重要也是更本質的。

 


羅爾純找到了這樣的切入點和突破口。這就是這種南北融合的、充滿表現主義特徵又融入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風格語匯。在他的作品裏,構圖簡約而充滿張力,筆觸粗放又飽含細膩的情感,粗礪的人物形象蘊涵著脈脈柔情和濃濃的人情味。正如明代董其昌在他的“南北宗”中所説的南宗“裁拘淳秀,出韻幽淡”,北宗的“風骨奇峭,揮掃燥硬”,在羅爾純筆下成為了他的“如鳥雙翼”,兩者相容並蓄,各取所長,相得益彰,得到了有機的融合。這樣的風格使他在中國油畫界獨樹一幟,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即在推崇真實再現的寫實主義和意識形態化為繪畫主流的年代,與大多數千人一面的高大全、紅光亮、整齊劃一、缺乏個性的作品拉開距離,保持了他獨立的藝術人格,這需要膽識,也需要勇氣,這與他所秉承的蘇州美專的教育精神密不可分,也與他長期以來所形成的審美修養和文化氣質有關。這裡所説的“南北融合”,是旁觀者從理性的角度對羅爾純的藝術風格的形成所作的詮釋和剖析,而對他自己來説,或許還有十分感性的一面,也就是以他的審美修養和文化氣質,自然而然地完成了這樣的融合和調合,而從南到北只是給他提供了一個成功的條件和機會。

中國油畫的歷史上,寫實主義油畫一直是作為主流藝術樣式出現的;表現主義僅僅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期,龐薰琹、倪貽德、趙獸等人作為實驗性的藝術實踐出現過很短一個時期,在建國後的一個很長的歷史階段裏,所謂的油畫史其實就是一部寫實主義油畫的歷史。而羅爾純先生所在的中央美術學院,人們常戲稱是寫實主義油畫的堅不可摧的堡壘。但是就在這個堡壘內部,羅爾純走出了一條完全不同的屬於自己的道路,成為一個異數,一個另類,引起了人們很大的關注。這或許與羅爾純先生與吳冠中先生此前曾同在北京藝術師範學院執教有關,吳冠中後去了中央工藝美院,而羅爾純則去了中央美院。吳冠中在北京藝術師範學院時,就提出了“藝術是瘋狂的情感事業”,“要教藝術,不要教技術”,“不要求像,而要求美”的觀點。羅爾純顯然受到吳冠中的影響,這從兩人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深厚友誼便可想見。他曾回憶説:“在這個以重視藝術修養著稱的學院裏,我擴大了藝術視野,接受了新藝術的熏陶。我與吳冠中先生同教一年級的課,吳冠中先生對梵谷、鬱特裏羅不求像而求美的繪畫藝術的深刻理解,使我深受影響。”而吳冠中評價羅爾純,則説他“是弱者,但不是奴隸。”説他是第一個突破寫實模式的藝術家,也是在以前革命的年代,敢於“藝術變法”的藝術家。吳冠中在這裡所説的“弱者”,當是指羅爾純身體羸弱,以及為人的質樸大度、宅心仁厚,性格的與世無爭、不求聞達。這在觀點鮮明、個性剛直不阿的吳冠中眼中,自然就是個所謂的“弱者”了。

有人將羅爾純的繪畫風格歸於印象派,也有人將他歸於野獸派,但更多的人則認為他開啟了中國油畫表現主義風格,是“中國表現主義第一人”。這並非溢美之詞。中國的表現主義油畫,如果將上世紀三十年代決瀾社作為啟蒙點,那麼通常都將它當作是“八五新潮”後異軍突起的、最令人矚目的一種油畫風格樣式。然而人們忽視了在此之前,羅爾純就將自己的創作與寫實主義油畫拉開了距離,從北歐的表現主義和德國的新表現主義繪畫中吸取滋養,並又在中國文化精神的支撐下作出了自為的取捨和辯證的揚棄。在一個很長的歷史階段,藝術創作被扼殺了個性。但是這其中如果有例外,那麼在油畫家中羅爾純就是少數的幾個人之一。他很早就開始了在作品中融入自己的主觀感受的嘗試。而隨著改革開放,西方各種藝術思潮紛至遝來,歐洲表現主義藝術讓人耳目一新之時,人們突然發現,這種充斥畫家主觀情感的表現和內心感受的宣泄,以尊重個性和依託精神為特徵的藝術風格,在八五新潮之前,就已經大量出現在羅爾純的作品裏了,只是他一直以來只問耕耘,不事張揚而已。他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創作的《陽朔》、《桂林三月》,七十年代中期的《生生不息》、《有印花布的靜物》等作品中,已十分強調主觀感受和主體能動作用,重視審美情感的自我抒發,對物象的形態及色彩進行變異和提升,強化人的情緒狀態和精神走向。正如我們從羅爾純油畫作品中見到的那樣,是具象的形式,強烈的色彩,自由的用筆,個性的表現,情緒的宣泄。尤其是在色彩上,單純、濃烈、主觀、感性,用高純度的色彩來塑造作品。他敢於用強烈的色彩,敢於用對比色,敢於用大色域。他的作品,在繪畫理念、審美風格、語言形式等多維層面上與當代人的生存狀態、精神追求和價值觀念達到了很大程度上的同步和共鳴,是一種具有當代批判精神和反叛傳統的表現主義風格的油畫。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羅爾純在創作中更加有意識地強調審美主體的情感和直覺感悟,他的以湖南紅土丘陵和雲南南國風情為題材的鄉土系列作品,成為當時崛起的鄉土畫派的代表。而他的表現主義風格也進入了成熟期。為此,早在1983年,時任中央美院副院長的艾中信先生,就曾撰文稱讚羅爾純:“在我國的油畫園地上,羅爾純同志的作品是很有個性的。他的油畫特色,表現在構圖新穎、造型簡潔、設色明麗、筆意大方,這些因素形成一種熱情而又溫潤的韻致,給人舒暢怡悅的美感。”在這一時期的作品《紅土》、《歲月》、《歸》、《在西雙版納的土地上》和《鳳凰古城》等作品中,畫面色彩的調度有極大的自由度,在繽紛燦爛的色彩中既有主觀隨意性的自然又有裝飾性的趣味。在刀痕、筆觸的交織中,保持了色彩的新鮮明亮和生動活潑的肌理。這種主觀情緒性的表現性色彩,是他生命激情的流淌。羅爾純愛用和善用紅色,用紅色顯示生命特有的美感。他的《望》、《村口》、《山間小路》、《瀾滄江畔》、《新疆古城》、《牽羊的老人》等作品都是用紅色的背景表現他對生命和真善美的追求和眷戀,被人們稱為“羅爾純紅”。而他對物象的主觀把握所作的造型上的表現性誇張變異,則又被人們稱為“羅爾純變形”。

羅爾純的油畫創作擺脫了人為的“主題”在藝術創作中的主導作用,而是在作品中熔鑄了屬於自己的生命體驗和審美價值判斷,以純粹有力的個性繪畫語言詮釋物象的奧秘和內蘊。近些年來,他的表現主義風格更加成熟,作品也更加依託本土文化精神,成為更為純粹的表現主義的中國變體。他的創作方法依然堅持長期以來所熱衷的寫生,始終飽含著內心的激情,以一種神采奕奕的生命感在對大自然的凝神觀照中進行創作。《椅子上的靜物》、《地中海》、《春天的塞納河》、《下地》、《新疆婦女的坐姿》等羅爾純近年來創作的油畫作品中,色彩的鋪排,筆觸的揮灑,給人一種更加渾然一體的感覺,在形式語言上具有“深層結構”的特點,畫面上大膽鋪陳的色塊和粗放率性的色線運動形成“變奏”的形式韻味。他所著意強調的,是形體、線條,尤其是色彩自身的表現力。雖然呈現在我們面前的,不過是極其普通的人物和場景,但是羅爾純總能把一切逼真的細節進行主觀的改造,用內心的意念和感受,操縱著筆觸和色彩,使得平淡無奇的情景被賦予了深邃的審美內涵。畫面上的每一筆、每一塊色彩,都飽含著生命的激情。他的筆觸率意奔放,虬結飛動,細察之下或遠而視之,可在無序之中見到有序,見到深潛在畫面之中的韻律和節奏,使人仿佛走進撲朔迷離的繪畫語言的系統中,領略到作品中所充溢的濃郁的表現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氣息,深深感受到畫家呼之欲出的支撐著畫面的心靈顫動和生命激情,一種心靈得到徹底釋放的狀態。就如同表現主義風格所追求的,放棄了理性的負擔與觀念的隱喻,體現為一種純藝術的傾向。

如果説羅爾純早期的作品還是因他的特立獨行的藝術追求而在藝術創作上表現出一種叛逆的精神,那麼隨著創作語境的日益多元和寬鬆,他的表現主義油畫創作更從“自發”走向“自為”,在他面前所展現的廣闊的創作空間,足以使他天馬行空,自由馳騁,作品更加顯現其“精神性”的審美意蘊。正如黑格爾所説:“藝術也可以説是要把每一個形象的看得見的外表上的每一點都化成眼睛或靈魂的住所,使它把心靈顯現出來。”羅爾純用他的油畫作品,做到了這一點。

什麼是中國油畫的當代性?這是一個被人們一直爭論不休的問題。其實最能説明問題的是作品本身。説到底,當代性是看作品的靈魂是否包蘊著時代的審美精神,是用視覺衝擊力本身對於觀眾的征服。我們在羅爾純的作品中見到了他的屬於我們這個時代所應有的價值取向和精神屬性,見到了中國油畫的當代性。

羅爾純的作品,鮮活靈動而富有象徵意味和表現力度,它們的意蘊不僅在對象本身,而是透過物象感受到形式背後的藝術本體。可以感受到這些作品的創作是形形相因的情感視覺的發生過程,達到了視覺圖像與自我精神指向的內在統一。他在作品精神價值上的獨立探索,豐富了人們對具象油畫內涵的認識。在他的作品中,達到了圖式與精神的統一,客觀與主觀、存在與自我、原型與主體、邏輯與激情的融為一體,顯示出發自內心的對精神價值的表達需求,這正是羅爾純作品當代性的完美體現。


藝術作品的精神價值是不能僅僅依賴圖式來直接呈現,而只能從畫面體現出的審美內涵和文化品格,引導人們去領悟和認識圖式背後所蘊藉的精神價值。那些試圖用外在的形式和預設的題材,來直接呈現作品的精神性,實際上往往就會落入圖解式和“形式大於內容”的形式主義窠臼。畫家只有把自己的審美精神和文化品格有機地滲透到形式語言中去,在構圖、色彩、造型、筆觸、肌理等方面,更多地融入主觀精神因素,突出審美的藝術表現力和視覺衝擊力,才能真正體現出作品的當代性的精神價值。從這個意義來説,羅爾純先生以一個藝術家的文化責任,通過自己的藝術作品將人在世俗社會中對精神生活的追求彰顯了出來,將自己的鄉土情結和民族精神、時代審美結合起來,真正體現出作品的當代性和時代品格。

英國羅傑•弗萊認為藝術家應該有一種“創造性視覺”。他説:“藝術家一生中重要的事業得以完成,還要通過第四種視覺,我稱之為創造性視覺。這種視覺要求徹底與外觀的意義和意蘊相分離。自然萬花筒般的任何變化,幾乎都會在藝術家身上産生這種超然而充滿熱情的視覺。當藝術家靜觀某個特殊視閾時,形象與色彩的偶然組合便開始凝結成一種和諧,與線條諸方面的種種關係變得充滿了意義。”這種“創造性視覺”的獲得,即來源於畫家那種發自內心的精神取向。羅爾純先生的作品之所以能在中國油畫發展的進程中具有特殊的意義,其原因之一也正在於他的作品有一種別人所沒有的“創造性視覺”,而這正是中國油畫所應具備的當代性品質。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起,羅爾純先生受法國國際藝術城的邀請,開始了他長達二十年的往返于中法之間的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的雙向藝術人生軌跡,也為他的藝術創作始終保持鮮活的生命力和不斷全方位感受時代氣息,讓作品體現出新銳的時代特徵創造了十分有利的條件。油畫作為從西方舶來的異質文化,一直有一個與本土文化傳統和民族精神相結合的問題,也是當代的許多中國油畫家們一直在苦苦探尋解決的重要課題。顏文樑在蘇州美專辦學之初,即明確提出了“中西合璧,造就人才”的教學方針。林風眠先生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也提出了從東方傳統入手,探究西方傳統;從“洋”著眼,審度“國粹”;“中西調合”,“借洋興中”的觀點。而羅爾純通過對原汁原味西方油畫的學習和理解,和由此産生的對於油畫藝術本質的思考,富有創意地從藝術表達語言的層面來探索中國油畫的“本土化”和“民族化”,並且有意識地在從西方後印象主義的梵谷、高更,野獸派的馬蒂斯,表現主義的蒙克、凱爾西納、諾爾德、鬱特裏羅、莫迪裏阿尼,抽象表現主義的德庫寧,新表現主義的巴塞利茲、伊門道夫等作品中廣泛吸取養料,博采眾家之長,融會貫通,以強化自己獨特的繪畫語言。

所謂“中西合璧”或“中西調合”,其核心和靈魂自然應該是“東方式的審美精神”,這是不言而喻的。這是一種精神引導和文化指向的作用。從顧愷之提出的“以形寫神”,到謝赫的“氣韻生動”,再到蘇軾提倡的文人畫的“寫意”,這種主張主觀表現畫家自身的意緒,借物抒情達意的繪畫思想,其實中國古已有之,比西方表現主義不知早了多少年。因此“從東方傳統入手,探究西方傳統”應是切實可行的途徑。潘公凱在幾年前曾專門著文提出了中國油畫“寫意性”的命題。他説:“西方藝術的現代發展,拋棄了再現性因素、顯性的形式美因素和技藝性因素,而尋求擺脫了物象模擬之後的純粹化的視覺體驗和精神表現,這就與中國畫那種追求筆墨與心靈對應的藝術理想有了接近和對話的可能性。”而對此羅爾純似乎有著比其他油畫家更大的優勢,他很早就開始自己的中國畫創作,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曾舉辦過中國畫個展。羅爾純的中國畫用筆遒勁飛動,著墨沉著潑辣,造型略作誇張,畫面氣韻生動,充滿文人畫的寫意氣息。羅爾純曾説:“我喜歡國畫寫意性,用筆的隨意性,用最簡約的筆觸反映大自然的靈動。”頗有意味的是,在他的中國畫作品中,又能發揮他在油畫創作中的優勢,以西畫的造型手法融入中國畫的筆墨之中,用大面積的墨色和色塊直接表現形體,呈現出極具現代感的色彩構成。這種不同畫種之間的融會貫通、相輔相成、優勢互補式的創作方法,不也是當代繪畫創作值得借鑒的範例嗎?

 


在中國油畫界,羅爾純先生是一位默默的耕耘者。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歲月裏,他甘守寂寞,從不追逐名利,卻把一生獻給了藝術,鍥而不捨,孜孜以求,成就了深厚的藝術造詣。他久居鬧市,卻寂寞守道,為了他所醉心的藝術,“大隱隱于市”,在自己精心打造的精神家園裏,慘澹經營著他的油畫創作,被人們稱為“隱士畫家”。這讓我想起在蘇州的另一位大畫家——明代吳門畫家沈周,被稱為“長洲大隱”,一生布衣,終生不仕,遁跡出世,在他的書畫世界裏度過一生。隱士的類型各異,有先仕後隱式,有終南捷徑式,有終生不仕的等等,其中的最高境界當是由天性所使然,散淡平和,從心所欲,毫無功利之心,做自己想做的事的處士型隱士。羅爾純就是這樣一位處士型的畫家,對他來説,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畫出自己想畫的畫。這並非是一種消極遁世的行為,相反他依然是積極入世的,他是以出世的精神來做入世的工作,由此顯現出他的隱逸人格的魅力。

羅爾純為人低調,性格內斂,不擅言説,但內心卻涌動著不可遏止的浪漫情懷。馬蒂斯説:“所謂表現,對於我並不就是在臉上爆發出來的熱情,或通過一個強烈的動作來表示。它更多的是存在於我的畫面上完美的佈局。”這恰如羅爾純的作品,是他受到物象的自然形態由情感化的作用變形的結果,是由內在的精神表現所創造的藝術真實。而在他的這些充滿激情的作品中,藏著一個真實的羅爾純。

多年以來,羅爾純一直處於往返北京和巴黎之間的所謂“候鳥式”的創作狀態,使他有一種強烈的視覺定向和方向感。他的這種候鳥式的“遷徙”,其目的在於以一種拿來主義的態度不斷從西方吸取養料,與此同時也向西方推介中國藝術,併為他的中西調合的藝術實踐服務。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全球化和本土化的二元對立已成為中國藝術發展最根本的邏輯線索,但其發展的終極目的,則在於促成全球化語境中中國藝術的本土化,而不是在“後殖民主義”話語方式下的立場轉換。沒有差異,就無所謂交流和對話;沒有地域性,也無所謂全球化。我們需要的,是通過對世界各民族、各地域的文化的借鑒,最終形成多元共生、和諧融合的全球性文化生態。事實上,在東西藝術的交流中,通過雙方努力是能夠找到相同的語境和共同的對話基礎的。這主要表現在藝術創造本質和主體精神中的內在聯繫,在發掘自身文化資源下在審美視角和視覺思維上求同存異的文化表述。今天,地球正在變小,橫亙在此岸與彼岸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小。貢希裏希説:“論地理,歐洲跟中國遙相暌隔,然而藝術史家和文明史家知道,這地域的懸隔未嘗阻礙東西方之間所建立的必不可少的相互接觸。”全球化藝術語境的大勢正在走向平等與融合。平等,是對民族文化的創新活力的強烈自信;融合,是全方位以及多元共生。羅爾純的候鳥式的藝術交流,就是這種在平等與融合的相互接觸後的並置與對話。他以一個藝術獨行俠的藝術創作實踐和人格力量為我們作出了表率。

現時人們常常感嘆藝術的功利化和庸俗化傾向,這已是有目共睹的現實。這種傾向的本質正在於畫家審美精神和文化品格的貧乏化。而羅爾純先生的高尚人格,就是對這種功利化和庸俗化傾向的文化反撥。在油畫創作中,技巧固然重要,但這畢竟只是基礎,實質起作用的還是畫家自身的審美精神和文化品格。儘管藝術家也必須具有與所有能工巧匠一樣的精湛的技藝,但是藝術家的創作是一種實現思想和人文關懷的“心靈的活動”,技藝只是供藝術家的心靈驅使的手段而絕不是目的,重要的依然是藝術家的文化、個性和閱歷,並由此變成 “人格化了的精神力量”。

 


羅爾純已年屆八旬,但他的作品中卻依然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呈現出青春和生命的質感。六十年前,羅爾純從滄浪出發,開始了他的藝術之旅。六十年後,他重又回到他的藝術故鄉,今年三月,在蘇州博物館舉辦名為“回歸滄浪”的油畫作品展覽。“漫卷詩書喜欲狂,青春作伴好還鄉”。羅爾純以他的藝術青春為伴回到“靜水流深”的滄浪亭畔。羅爾純説:“古人説:‘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我的理解是‘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筆。’只有純凈的畫筆,才可能畫出純凈的畫面。”他用他的作品向母校彙報,這不是一種週而复始的迴圈,而是在一個新的藝術高度回報母校,不變的是他身上的滄浪精神,那種“忍、仁、誠”和“自強不息”的蘇州美專的精神,因此他的回歸滄浪,不僅僅是一次作品彙報展,更是一次精神返鄉。羅爾純曾經説過這樣一段話來紀念顏文樑先生:“他遠不是什麼風雲際會式的人物,然而他是一個具有偉大心靈的畫家。他的藝術不僅表現在作品上,而且首先表現在心靈裏,如果説金錢和權勢容易獲得人們的青睞,異化一個人的本來面目和自身價值,那麼他無疑是徹底保持其藝術家本色的一位畫家。”這段話也完全適用於羅爾純自己。

“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祝願羅爾純藝術之樹長青。

2010年5月于上海係雲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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