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在紐約的工作室原來是一家義大利麵包房,徐冰入住後保留了原來的格局。每天早晨,徐冰從樓上的臥室走進昔日的麵包房,在那裏完成一個又一個創意。
6月27日至9月10日將於紐約現代美術館(MOMA)展出的《地書kk畫語》是徐冰的新作。《地書》參加的是5位國際知名藝術家的聯展《自動更新》,這次展覽的主題是——面對網路時代和“video藝術”時代的高科技、新材料,藝術家如何做出應對。
從《天書》到《地書》
徐冰的成名作叫《析世鑒——天書》,1987年動手,1991年創作完成。“天書”中的“漢字”都是徐冰自造的,他自己都不認識,別人就更別想了。
20年之後,徐冰再次拿文字開刀,只不過與當年的《天書》正好相反,《地書》是一本人人都能讀懂的書:“這兩本看上去截然不同的書,又有共同之處,不管你講什麼語言,也不管你是否受過教育,它們平等地對待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天書》表達了我對現存文字的遺憾;而這本《地書》,則表達了我一直在尋找的普天同文的理想。”
《地書》的靈感來自於機場和飛行器的機艙。徐冰經常前往世界各地參加展覽,他注意到,機場的標識和航空公司安全説明書的設計都以非常簡潔的圖形為主,基本上不用語言就能把複雜的內容傳達給操著不同語言的乘客,相當於一個“國際讀本”。
從1999年開始,徐冰收集了上百張航空公司安全説明書。2003年,徐冰看到口香糖包裝紙上的三個小圖kk第一幅圖是一個嘴唇和一個小紅點,表示口香糖嚼完了;第二幅圖畫了一張紙,小紅點放在紙中間,表示把吐出的口香糖包在紙裏;第三幅圖是把包著口香糖的紙團扔到紙簍中。徐冰覺得,既然三幅小圖能講一個短故事,那麼圖畫也應該能講長故事。從那時開始,徐冰開始收集、整理世界各地的各種標識,很快就收集了上萬個圖形標識。
徐冰發現,很多領域早就有了國際通用語匯,比如化學符號、數學符號、建築符號、地圖和天氣標識等等。美國把核子試驗廢料埋在阿拉巴馬沙漠裏並規定,一萬年以後才能解除危險警報。然而一萬年以後英語可能已經消失了,如何才能有效地向後來者傳達警報呢?最後,科學家還是用簡單的圖形做了説明,告訴未來的人類,此地危險。
《地書》嘗試建立的是一個語言文字的烏托邦——不論你是否受過教育,不論你操哪種語言,只要有生活經驗的人都能閱讀。在徐冰的工作室,南方週末記者看到已經裝訂成冊的《地書》樣書,那是一本標準的圖畫書,連續排列的圖形標識記錄了一個愛情故事,故事是從太陽升起開始的:早晨7:00,一個男人被鬧鐘叫醒,起床,洗漱,吃早餐,打車趕去機場,坐上11:00飛往紐約的飛機……
“這是一個藝術家的理想,但是它帶有很強的未來性。”為配合《地書》,徐冰特地製作了“字庫”軟體,使用者將英文句子打入鍵盤,電腦即刻轉譯成圖形標識語言。以後還將開發中文和其他主要語言的轉譯功能。“字庫”軟體會有實用價值,比如在某個國家問路,可以輸入中文;別人可以輸入他使用的語言,通過電腦轉譯而來的圖形標識達成交流。在紐約現代美術館的展覽上,觀眾可以親手在《地書》現場展示的電腦上過一把癮。
這套“新的象形文字”的介紹,仍是傳統文字,而不是圖形文字。對此徐冰解釋,所有文字都要經過從初級到高級的發展過程,自己的圖形文字還處在“甲骨文階段”。徐冰希望《地書》是一個開放的作品,他特地為《地書》建立了一個網站(http://www.bookfromtheground/),每個人都可以參與進來,加入自己發現的圖形文字:“我做的只是收集整理,我不想自己編造一套文字。文字之所以叫文字,因為它是約定俗成的,已經被認可的。”
天地之間的那些事
聲譽日隆,徐冰卻對頻繁參展心生厭倦,並對現有的藝術系統提出了質疑:“最終看一個人的一生,是看你到底給人類提示了多少有價值的思維和想法,而不是你在藝術界多熱鬧。我希望直接關注社會,認真地做一些有意義、有創造、有益處的事情。它是不是藝術?我不太考慮。”
除了《英文方塊字書法入門》和《地書》,“電腦桌”和“肯亞森林計劃”都傾注了徐冰的心血,這些作品的共同點是———具有實用價值並具有一定的社會功能。
電腦的副作用是對使用者眼睛和肌體的損害,很多專利和發明都試圖解決這一問題,但效果都不理想。徐冰發現,人體保護的所有資訊都建立在科學家給出的科學數據上,比如最佳姿勢和距離,最佳光度等等,這些數據解決不了本質問題。
徐冰和加拿大科學家共同設計了一個電腦工作臺,這個工作臺的鍵盤和螢幕能夠前後左右緩慢地水準移動,對使用者全身肌肉都有按摩作用。徐冰的設計參照了中國太極拳的原理,太極拳講究的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人一伸胳膊,牽動的不僅僅是一塊肌肉,而是渾身所有肌肉。
這件作品現在已經投産。“我是興致勃勃地去做的,是把它當作藝術作品來呈現的。為什麼沒有實用性的東西才是藝術家應該做的?我覺得是不是藝術品無所謂,只要這個東西值得做。”
徐冰另外一件煞費苦心的作品遠在肯亞。2005年,美國4家美術館共同發起了提高保護自然文化遺産意識的項目。4個美術館分別選擇了4個藝術家,由藝術家自己選擇一個自然文化遺産保護地,徐冰選了從未去過的肯亞,做一個和野生動物保護題材有關的作品。
實地考察之後,徐冰了解到,野生動物保護和森林的存亡休戚相關。徐冰為這個項目設計了一個自動迴圈的捐贈系統,利用股票運作系統和電子銀行轉賬匯款系統,用最低的人力消耗,讓金錢從富裕的地方自動流到肯亞,為恢復森林提供資金——這個計劃叫做“木林森”。
徐冰與肯亞的幾所小學建立了聯繫,讓孩子們繪畫,這些繪畫都會在網上展示、拍賣。每幅畫兩美元。兩美元在紐約只是一張地鐵票,但在肯亞可以種10棵樹。為了提高孩子們作品的價值,徐冰把他們的畫都編了號,然後組合到自己的大畫上。這樣,孩子們的作品價值就會隨著徐冰的作品價值水漲船高。
“木林森”計劃將於明年最終完成,屆時,徐冰將和另外三位藝術家一起在紐約做最後的展示。“木林森”最後呈現的作品將是一面機場、車站常見的巨大的電子顯示牌,上面是肯亞森林的分佈示意圖,24小時都會變化。捐款數字慢慢聚合成一個不斷生長的“木”字。
在搬到布魯克林之前,徐冰一直住在藝術家眾多的東村。一天晚上,徐冰帶記者去他當年在東村聖馬可街的舊居——一個半地下室。在徐冰之前,這裡是艾未未租住的房子,《北京人在紐約》的很多場景就是在那裏拍攝的,1993年,艾未未回國以後,徐冰接手,一住就是6年。他的隔壁是一個同性戀俱樂部,半夜,群交的喘息和呻吟每每穿墻而來。拍攝《北京人在紐約》時在地下室門口留下了一個紅燈泡,這在無形中等同於一個標誌,流鶯經常帶著嫖客在地下室潮濕幽暗的臺階上茍合。徐冰的很多代表作品《在美國養蠶》、《英文方塊字書法入門》、《煙草計劃》等都是在這裡完成的,他十分喜歡東村寧靜自由的氣氛,詩人金斯伯格在世的時候,徐冰在東村的街道拐角經常可以看見他。
戴著圓形眼鏡的徐冰是藝術家中的謙謙君子,給人的通常印像是説話溫文爾雅,辦事和風細雨。一天,記者和徐冰一家走在紐約地鐵擁擠的通道裏,徐冰淘氣的女兒突然撒歡向前奔跑。徐冰説,這孩子瘋起來就是這樣。其實我在藝術上也是這樣特別狂放,和我的外表有著天壤之別,在生活中實在是太壓抑了。
1955年出生於重慶的徐冰,是世界頂尖藝術家行列中屈指可數的幾位華人藝術家之一。1999年獲得美國文化界最高獎項“麥克·阿瑟天才獎”;被《美國藝術》雜誌評為2004年16位國際藝術界年度最受注目人物之一。
去年10月,貝聿銘邀請了三位華人藝術家在蘇州博物館的現代藝術展示空間作展覽,他們是趙無極、蔡國強和徐冰。
今年3月23日,全美版畫家協會授予徐冰“版畫藝術終生成就獎”,授獎的理由是:“徐冰對於版畫藝術專業領域的發展所作的出色貢獻。”該獎是美國版畫界最高的榮譽,每年授予一位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