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然為師
自然者非聖非賢,無文無語,何以為師。師者傳道釋疑解惑者也,自然以其形跡示於人,行傳道釋疑解惑之能,不言而聲高,不文而彰著,與師無異,且有師所不為,師所不能為者。以今日之藝術視之,尤為可師者一物一式,常在常新,各美其美,且近且遠也。
一物一式
自然者氣象萬千,似有無盡藏,然物有所歸,各有其屬。日月星辰,江河湖海,蟲豸禽鳥,魚鱉蝦蟹,林木花草,稻梁谷粟,瓜果菜蔬等各各有別,大則有類,類下有係,係下有科,科下有支,支間所屬,皆有專稱,層層疊疊,壘墻架屋,紛繁冗雜,然繁而有序,皆可識之,清晰可辨,望之即然,一物是一物,此物非它物,何以然矣,一物一式之故也。
式者形、色、質、行之謂,一物一式,此物非他物,即物與物形、色、質、行之異也。此物非它物,物且自恃、自尊、自慰,始有名份。即或類同,以人言之,父非子,母非女,兄非弟,姊非妹,同而有異,自然者有至善,恩澤萬物,萬物之幸也。
以物之式之有別而觀藝術,始知今與古、中與西、他與我,因有別而存世,故復古之不可為,崇洋之不可為,模倣他人之不可為,復古、崇洋、模倣皆以它者為歸,已之安在?已即不存,萬事皆空矣。白石老人言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有式之同異之喻,白石老人之生死之道乃自然之道。
自然之道人皆知之信之,千古不移之道也。惜人之行止,常與之相違,究其所以,非不知也,患得患失使然,因小而失大,慮近而棄遠,人性之短矣。故以自然為師,一物一式,此其為首。
常變常新
宇宙亦有生死,其變化以億年計,人壽有限,固難親歷,然史之相積,漸有所識。
生物有年,人皆可識之,然物種之變異亦以千年計,人或不覺。因進化論揭橥其變,今日已屬常識。生物之變,物競天擇之故,變則生,不變則亡,不變不可,不可不變,變乃生命之本能,性之所適矣。
古人之變與不變之識皆囿于道統,變與不變與道統之存續相係,非自然之變矣。姑妄言之,古人無客觀之自然觀,然非以識見掣肘。歷史依制度言之,由氏族而帝制,而共和;依經濟言之,由狩獵採擷而農牧,而工業,而後工業;以文字言之,由陶符而甲骨,而金文,而小篆,而真、行、草兼備;以文學言之,由詩經而離騷,而漢賦,而樂府,而五、七言,而詞曲,而小説,復有戲劇,電影、電視;以繪畫言之,先工後寫,及工寫兼顧,其材料則由絹而紙,變化之速度或有疾舒,變化之範疇或有大小,變化之勢態或有強弱,然未有未變化者也。世事亦如自然,變化常態也,不變不能,不能不變,以不變應萬變,勢所不允也。
變與不變乃生死之道,由蛹變蝶,羽化而登仙,變之功矣。
各美其美
自然界大至宇宙,小至夸克,凡人所能識者,細察之,其物與物之間,皆不以式別而生疑,有別而相安,各美其美。
天不嫌地低,地不怨天高;湖不恨海大,河不怪溪小;螻蟻不羨龜壽,鷹隼不哂雞雛;松柏有千年之翠,花木得春秋之榮;山嶽可俯視,溝壑可仰望;林陰喜相擁,孤木適自賞;雲霞盼變幻,峰岫崇永固;風無影而有聲,霧無聲而有影;萬物有別,皆能自適。自然之道無宗族之恨,無信仰之怨,無貧富之疑,無姓別之悔,無長幼之嫌,物競天擇,競不以恨之怨之疑之悔之嫌之而定善惡,乃至滄海桑田之變,亦以為得失相宜,存廢有序,自然固有大德矣。
今日中國之藝術風情萬種,雅俗相糅,是非難斷,傳統、現代、後現代以及諸多非中非西,亦中亦西,非古非今,亦古亦今難以名狀者燦然一時,眾聲喧嘩,有譏之哂之噓之者,亦有讚之悅之誇之欣欣然者,亦喜亦憂,傳統或非時宜,現代或為唐突,後現代或顯嘈雜,惟中惟西則勢所不能,藝術者生態之所催化,生態者自然之所孕育,天地之行,主沉浮者萬物矣。傳統者今之所無,現代者古之未有,中西者則中西之所有無,有無相通,長短相濟,古今中西融會一世,誠亙古之未遇。自然之坦蕩固難企及,然以自然為師,非以謀自然之功,唯以近自然之道而已。
世間萬物,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天下共美,世代共所矚望者也。
且近且遠
且近且遠以對自然之識言之,且近即已知,故以為近;且遠即未知,故以為遠,知與未知因時而移,昔或知之,今復生疑,近亦猶遠;昔所未知,今且知之,雖遠猶近,故且近且遠矣。
自然之於人類,以知與未知始終,近兮遠兮,此一時彼一時矣。如生命起源,西方有上帝,中國有女媧,今日言之皆為神話;如宇宙起源,西方有創世説,中國有盤古説,今日言之皆是傳説;西人思蒂芬•霍金大爆炸説,信之者眾,然亦有疑之者。
以藝術起源言之,更是諸説紛紜,圖騰説,勞動説,移情説,性崇拜説,空間恐怖説,諸説相剋,此起彼伏,知兮不知兮,亦近亦遠乎?
知且不知,自然之奧妙使然,大而言之,自然乃不可知也,知之亦難,常在知與不知之間,故有知與不知之反覆。知與不知,近兮遠兮,遠兮近兮,且近且遠矣。
藝術如得自然之一二,亦或有知且未知之遇,精典者知且未知者也,非精典者無以存世,因不具知且未知之質焉。
2007.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