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畫畫從來就是玩兒

時間:2009-03-18 13:27:58 | 來源:文匯報

題記

戴領帶,細尾巴穗兒的那一頭藏在背面,這是常規;他,愣讓那根穗兒從一側繞到前頭。428日下午,當我看到出席中國美術館同一個世界——中國畫家彩繪聯合國大家庭藝術大展開幕式的黃永玉這樣一副挑戰常規的裝束,很自然地聯想到當天上午在他北京居所萬荷堂所見識的打扮:從裏到外分別是白襯衣、紅領帶、類似圍裙的齊膝的工作衣、無袖的短裝皮夾克,充滿後現代的意味。

我遲疑地開口:您的領帶是故意這樣係的嗎?

哦?不是。他把探出的穗兒掖進去。呵,就算不是因為疏忽,標新立異的衣著套在他的身上,效果一準讓人咂摸。這樣的有意無意,恰如他的繪畫——用大紅大綠的濃烈色彩,潑出俗到極處即是雅的意境;又如他的文字——不過是客串,可遠非票友和跑龍套的水準,不少著名作家恐怕也會折服甚至汗顏。

他一直在創造奇跡和製造流行:小時候連留五級的蹺課大王,中學未畢業就顛沛流離四處謀生的落魄青年,後來卻書、畫、雕塑、木刻、詩、小説、散文、戲劇無所不通、均有建樹;他從沒拜過老師,也無門無派,卻當上了中央美術學院的教授和中國美術家協會的副主席;他畫的猴子放到郵票上,竟成暴漲2000多倍的猴票,信手畫的頭像和隨手扎的麻袋,變成了阿詩瑪香煙和酒鬼酒的品牌符號;他寫的書一版再版,別人寫他的書不愁銷路……種種不可思議疊影出來的這個老頭兒,人們愛用一個詞兒來形容——“鬼才

當天,鬼才黃永玉在美術館的匆匆現身,引發了通常在娛樂圈才會有的追星現象:男女老少壘成的玉米玉迷諧音)堆讓他寸步難行,他盡可能地滿足大家索要簽名的需求,但對於索要電話,則很乾脆地説:不告訴你們,我不喜歡受打擾。他的司機像保鏢一樣為他擋駕、開道,護送他進入一輛紅色法拉利跑車,絕塵而去。

沒來得及得到簽名的玉米,眼底泛出一抹悵然若失。看著他們,我不太厚道地生出一絲得意:因為記者的身份,我總能以不低的頻率捕捉到他一次次的出鏡;更因為輾轉的關係,曾兩度進入北京東郊那座戒備森嚴、情趣盎然的萬荷堂

于他,于那座萬荷堂,我留下的,大約是一道轉瞬即逝的掠影;帶出來的,則是或可與您分享的一些片段。

無愁漢子愁夕陽

同一個世界——中國畫家彩繪聯合國大家庭藝術大展4月28在中國美術館開幕,同時,該館的三樓展廳正在舉辦“白頭偕老之歌——黃苗子、鬱風藝術展白頭偕老之歌六字,取自黃永玉為這對藝術伴侶所撰寫文章的篇名。該展覽是兩天前,也就是426下午開幕的。

那天上午,黃永玉先睹了這一展覽。一聲嘆息,劃破許久的沉默:我沒有想到,她(鬱風)會先走一步。

16年前,黃永玉用妙趣橫生的筆觸描繪鬱風:漂亮而叱吒一生的英雄到底也成為了一個囉嗦的老太婆。你自己瞧瞧,你的一天説之不休、走之不休的精力,一秒鐘一個主意的煩人的勁頭,你一定會活得比我們之中哪一個都長。那就説好了!大家的故事就由你繼續説給後人聽了。

還來不及跟大家商量,鬱風已經駕鶴西去。她的故事、黃永玉的故事、黃永玉舊友的故事,都由誰來説給後人聽呢?

為了無愁河想戒掉畫畫

晚年的黃永玉似乎更傾心寫作。這些年,他相繼出版了散文集《太陽下的風景》、《火裏鳳凰》、《比我老的老頭》,詩集《一路唱回故鄉》,並正在寫自傳體小説《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

“‘無愁河,就是沒有憂愁的河流。家鄉的上游有一條無傷河,我把它改成無愁河。借用這個名稱寫我從童年到今天看到、聽到、體驗到的。不是歷史,沒有編年。黃永玉自信自己的經歷別人很難碰到,或許可以留給後人一些感悟。

《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寫到4歲的時候,已經寫了20萬字。可以想像,照這種架勢一直寫到80多歲,該是怎樣一部洋洋灑灑的巨著。

工程浩大的無愁河,讓這個一輩子不説愁苦的浪蕩漢子生出些許愁緒。當大家給他賀壽的時候,他總拿倒楣二字回敬。為什麼不是50歲呢?哪怕60也行哪!感覺時間總被人偷走的他,忍痛割愛將畫畫放到了次要的位置,甚至幾度放言要把畫畫戒掉,現在不畫了也可以,要是這些故事不趕快寫出來,就可惜了。

他寫文章,沒有提綱,沒有結構,事無巨細,一併嘮叨。但奇怪的是,看這樣的文字,著了魔一樣地喜歡。比如,他寫道士:道士們比較孤僻,有副自高自大脫離群眾的神氣。孩子們到道觀去看點什麼馬上就給轟了出來。但孩子們好奇,總有辦法趴在墻頭上看他們過日子,原來他們跟同伴在一起的時候也哈哈大笑,也會罵娘,也談一些令我們大吃一驚的東西。他們的長相有意思,穿著也令孩子們看了舒服。那一股長鬍子留得也確實好玩,和書上畫的一模一樣。黃永玉寫表叔沈從文的文章,也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懷念文字,文筆在情感的操縱下蜂飛蝶舞、一唱三嘆、欲言又止、欲走還留。

他的畫作或許會夾在時間的冊頁裏泛黃,而他的文字將永遠鮮活可愛。

逆境中像上帝一樣看自己

當我們找尋這些靈感的源頭,有故鄉鳳凰的山水,有流離失所的生涯,也有難以盡數的書籍。黃永玉將一本好書看作一位智者,看一萬本書,就是和一萬個智者對話,多划算!而今,沒有一天不看書的他,隨口而説的一些話,已成其他一些人的箴言警句,比如海是上帝造的,苦海是人造的顛倒常規,好笑;掩蓋顛倒,更好笑世上寫歷史的永遠是兩個人:秦始皇寫一部,孟姜女寫另一部

由書帶來的智慧的迴圈,恰如卞之琳的那首《斷章》中所寫: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智慧中的大智慧,當屬豁達。一個人,若能在書籍中閱盡種種人生,就會用一種超然物外的心態對付所有災難。黃永玉一直認為,一輩子不那麼難過的原因就是有書籍陪伴。

1953年,29歲的他應沈從文之邀,挈婦來到北京工作。特立獨行的性格,在之後的十年浩劫中給他帶來麻煩——因為缺乏政治敏感,他畫了一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貓頭鷹,這幅黑畫讓他受盡迫害。

當時,有人在臺上批鬥他:你這個人創作上從來不嚴肅,從來都是玩兒!黃永玉練就一副雷打不動的木然神情,心裏卻在竊笑:你小子要平時這麼説我,我一定請你吃西餐。你算是説出了藝術的真諦,畫畫當然是玩兒,不快樂的話,畫什麼畫呢?而此刻,他的脊背已被笞出道道血印。回到家中,妻子看到他那沾滿血痂的背心無法揭下來,心疼地哭了,黃永玉安慰道:不會一直這樣的。

而今,當人們問起如何在逆境中保持樂觀的心態。黃永玉狡黠地笑笑:誰問我這個問題,我都要收500元錢。然後不等收錢,他就頗為得意地説開了:所有的苦難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也不是從近50年、100年開始的,5000年來一直有,只是老祖宗們沒有留下痕跡,我們是其中一環。你要懂得怎樣欣賞它,試想一下,當你面臨災難,你就像上帝一樣站在高空看看自己的樣子,多好玩!

最好的歸宿是變成星星

418下午,黃永玉來到國務院新聞辦參加同一個世界藝術展的新聞發佈會。他畫的一幅肯亞火烈鳥被裝裱後帶到現場。發佈會結束後,正欲開溜的黃永玉在畫作前被截住,數位攝影、攝像記者擁上來搶鏡頭。

這時候,有一人跑過去跟他説話。那人站在他的右側,右耳不好使的他聽不清楚,便來個180度扭身,把左耳朵衝著對方,這個姿勢正好留給攝影、攝像記者們一個背影。眾記者希望他轉過身來,他大約沒聽清吧,依舊我行我素,而後,疾步如飛地離開現場。記者們望著鏡頭裏的大屁股,有點哭笑不得。

向來,被別人當作風景的他,無意去成為別人眼中的風景。當他接受央視《大家》欄目訪談時,他説:魯迅先生説,如果一個人不活在人的心上,他就真的死了。可見魯迅想活在人的心上。主持人問:你想不想?他反問:活在人的心上幹什麼你説?

有一次在老家過年,放煙花的時候,弟弟的孫女問他:煙花是什麼?他回答:這個是李太白,那個是蘇東坡,一個一個放。”“他們到哪去了?”“放完了,他們就變成星星了。對黃永玉來説,最好的歸宿是變成星星。

將生命終結看作萬事皆空的他,自然可以很輕鬆地談及對自己骨灰的處理意見:把骨灰衝進馬桶,愛人説會阻塞水管,不同意;分送給朋友栽花,花開得正好的時候,可以看見我的影子,有點恐怖;要不就把骨灰和到面裏包餃子,等朋友吃完,再宣佈這裡頭是骨灰,他們就會恨我恨到骨子裏。説完,哈哈大笑,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搞了惡作劇,得意得不行。

如果一定要刻意留下一樣呢?那就是墓誌銘。黃永玉曾為沈從文刻下碑文: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他也為自己想好了——愛,憐憫,感恩。

一步一景萬荷堂

428上午,10余位香港畫家從位於故宮東側的木棉花酒店出發,前往黃永玉在京郊的居所萬荷堂,我作為唯一的記者搭乘了他們的巴士。于他們而言,萬荷堂是個從未親見、心嚮往之的神秘之地;于我而言,算是故地重遊——2001年的初冬季節,我有幸隨朋友去過一趟。在汽車疾馳的一個多小時裏,那一次的訪問幻化成一幅幅畫面浮現在我眼前:滿院子追逐嘶咬的大狗,比我家臥室還要寬敞的洗手間,六根剛剛從緬甸運來的巨木,戴著黑氈帽、雪茄不離手的主人……一晃5年半過去,勤於丹青的萬荷堂主人,又為這些畫面上了哪些顏色?

堂規

萬荷堂之前,最好先溫習一遍萬荷堂堂規。一旦觸犯,可別怪黃大師拉下老臉對你不客氣。

篇幅所限,僅舉幾條:

一、本堂係私家宅院,不是公園和自選市場,所有陳列擺設均討厭別人撫摸,攜帶可愛或自以為可愛之子女,望各自約束教管,嚴禁在本堂當眾表演背唐詩與唱歌跳舞蠱惑人心。不要以為禮貌所在,本堂主人拉不下臉來當面指責,其實不然,凡有此類行動,跡近打擾旁人興致,糟蹋浪費他人時間,傷害群體自由之行為,一律予以口頭譴責;不聽,潑水澆之令其清醒,歡送出堂。

二、本堂花木水果大多帶刺,地面石頭硬度為七,僅次鑽石三度,各界人士尤應注意本堂所餵養之惡狗,因曾接受特種訓練,專咬生人之要害處,各種險處不可疏忽大意,如有挨咬、跌倒、刺傷諸般意外,醫療費自理,寄希望本堂津貼者,全屬夢想。

三、來客訪問,以自帶上等茶葉、點心者最受尊敬,本堂熱忱免費提供一百五十一米深井所取極品清泉以敬佳賓。

四、本堂不設解説員,如有問題,每問不答!堅欲解答者,本堂代理電召敝家鄉旅遊解説人員星夜趕來服務,預約費、定金、介紹費之外,飛機票及食宿往來費用亦由貴客全部負責(另加百分之十五本堂建設費)。

對於求畫者,先生也作告示:當場按件論價,鐵價不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糾纏講價,實時照原價加一倍。再講價者放惡狗咬之,惡臉惡言相向,驅逐出院。

主人和客人

一走進挂滿爬山虎的院墻,黃永玉已穿過庭前的小花園迎將出來。他左持煙斗、右握火機,直到兩小時後送我們出院門,一直抓著沒見撒手。

板煙、釅茶是他的嗜好。他曾為煙斗寫過一首詩:這輩子/吻誰也沒有吻你多/每天起碼一千次/一種冒火的冷吻。目前,他收藏的煙斗已有六七百個。而對於他愛喝濃茶的習慣,我們恐怕也很難附庸風雅。這天,他準備了家鄉的好茶招待我們,茶香撲鼻,飲一口,卻忍不住齜牙咧嘴:太濃了!

板煙釅茶時時陪伴,黃永玉卻從不咳嗽、從不失眠。他的生活十分有規律:早上7點鐘起床,漱洗完,吃早點。吃完看一會電視,然後工作——畫畫。12時吃午飯,吃完不午休,而是接著畫畫。18點鐘吃晚飯。晚上看看電視,看看影碟。睡覺之前看看書。

雖然黃永玉對繪畫、音樂、舞蹈、詩文無所不愛,大家也愛稱他玩家,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會玩兒:不喝酒,不唱卡拉OK,不打麻將和任何紙牌,吃東西不偏愛,去國外只知道背個畫夾去寫生,不熱衷於應酬,過去還有丁聰、王世襄、黃苗子、張仃等老友經常過來坐坐,現在老朋友都老了,出門不便不大來了。

對他來説,兩件事情最重要:一是讀書,沒有哪一天不讀書;二是畫畫,沒有長時間不畫畫。一時高興就畫畫,且總愛嘗試新筆法、新題材。畫完就悔,趕緊畫第二幅填補後悔。不停地後悔,不停地畫畫。

雖然黃永玉不好應酬,但萬荷堂經常有客人拜訪。更恢弘的一次當屬3月中旬在這裡舉行的《當代中國畫》創刊宴會,300來號人來到這個佔地10畝的園子,好不熱鬧。

特殊公民

據不完全統計,在萬荷堂還生活著20余位特殊公民,它們分別是11條狗,3只貓,2只鸚鵡,數只我叫不上名兒的鳥。

黃永玉愛狗,尤其推崇其從不嫌貧愛富的品性。當然,狗在這個園子裏發揮的主要作用是看門。據説,黃永玉的畫過去曾經失竊,自從這些狗公民們各司其職把守好每一塊領地,竊賊們就聞喪膽了。

上一次我來這裡的時候,碰到幾條狗撕打一處,黃永玉和園子裏的另一個年輕人忙著勸架,好不容易才把每條狗趕到各自的活動區域。這一次,管理有方的黃永玉每帶我們步入園子裏的另一區域,都要確認出入的門關閉無誤。千萬不能讓它們走串了,要不,又會打起來了。

只有鸚鵡是絕對討人喜歡且讓人無須戒備的,他們衝著我們説:老闆,你好!老闆,你真漂亮!鸚鵡學舌,講的竟然是黃永玉家鄉湖南的方言!

文人雅居

如果不是一處私家宅院,我總認為萬荷堂是可以入選北京十大景點的。這裡,門樓、角樓、影壁、回廊、水榭雖按傳統佈局,卻一墻一瓦、一花一木、每一幅對聯、每一尊雕塑都透著主人的靈動和不羈。

黃永玉將蓋房當作一種創作。義大利佛羅倫薩有無數山樓,北京有萬荷堂,香港有山之半居80歲時,他在故鄉鳳凰建了玉氏山房。有人戲稱他是生命不息,造房不止

萬荷堂分為東西兩個區域。東邊是一片人工挖掘的荷塘。此時,塘面碧波盪漾,荷花的種子還在淤泥裏沉睡,每年的夏天,這裡將呈現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美景。

圍繞這片荷塘,有六七座門樓、角樓。與那些精美的雕梁畫棟的古代建築相比,它們的梁柱大多保持原貌,少有斧鑿之功,樸實卻又渾然天成。據説在建房子的時候,黃永玉和造房子的老師傅産生過分歧。老師傅説這些木頭一頭粗,一頭細,蓋起來不成樣子,要把梁柱做成光溜溜的樣子。主人卻堅持要在保持木頭原樣的情況下蓋。等到房子蓋好後,老師傅佩服了:你真行,我原認為是不行的,這麼一蓋還真漂亮。

雖然這些亭臺樓閣本身少有雕琢氣息,但他們無一不挂有木刻對聯。多為主人刻寫,比如取自《菜根潭》的靜夜鐘聲,醒夢中之夢;澄潭月影,窺身外之身和由老友黃苗子題寫的斟酒迎月上,泡茶等花開

萬荷堂西邊區域是工作、生活區。在院門至畫室之間的小庭院裏,桃花開得正艷,兩尊由主人雕塑的銅像趣味盎然:一尊是兩個小孩兒,男孩躬著背,女孩雙手撐在男孩的背上,雙腿飛起,他們好像在做一種叫跳馬的遊戲,整尊雕塑充滿童趣;另一尊則是主人的自畫像,光著上身,右手拿著煙斗,左手提著老頭褲,笑得不見眼珠只見虎牙。

主人的畫室與宅院同名,即萬荷堂。堂內最吸引眼球的是6根高約3的樹樁子。五六年前從緬甸運來的這六根樹樁上,主人突發奇想地刻上了六根不凈的內容。

畫室往北的一幢房子題名老子居,是黃永玉生活起居的地方。東側是廚房,南面是會客的廳堂,背靠一屏風,屏風後有一寬敞的居室,居室的左半部分放置著電視、音響,右半部分是主人的床榻。

老子居裏,前來參觀的香港畫家們把更多的目光投注于器皿、繪畫等各種收藏品上,沒想到黃永玉嘿嘿一笑,這些都是假的。原來,在去年年末,他將珍藏數十年的100多件珍貴文物和部分藝術作品捐贈給了湖南吉首大學,同時以他名字命名的黃永玉藝術博物館正式落成。專家估計,這些文物折合人民幣超過7400萬元,並且有很大的升值空間。當有很多人盛讚此舉的時候,黃永玉卻否認自己是個慈善家:我只是平時喜歡收藏,東西多了,沒地方放,就捐贈給家鄉,做一個博物館。這只是藝術行為的延伸。

黃永玉的表叔沈從文用一輩子的積蓄,到琉璃廠買古董,買回來就送給國家,他常説:有好東西就當作是自己的東西,真是笑話!黃永玉總在回憶文章裏提到這句話。這話對我影響至深,循著文表叔的路,我只是剛邁出第一步。

畫裏畫外兼文章繪畫與鳥叫

428上午,我隨一群香港畫家同去萬荷堂拜望黃永玉。在他高大寬敞的畫室裏,一眼瞥見那一幅幾近尾聲的作品。繪畫採用漫畫的筆法,畫的是一個肌肉健碩、腰肢纖細、手指和腳掌卻枯槁骨感的裸體女子,跪著,背對著,兩胳膊一上一下反擰過去,那動作與其説是在做瑜珈或伸懶腰,不如説是在洗澡搓背。

原諒我這個經常看畫展的記者,居然用如此欠缺美感的語言來形容黃大師的作品。但這應該不算不恭吧,因為在我心頭,這幅畫顯然已經挑起愉悅而美好的情緒。色彩的藍調與意韻的神秘互為烘托,讓人舒暢而遐想聯翩。畫面上那女子健碩的肌肉,恍惚成一截截的蓮藕,而蓮花及荷花恰是黃永玉的最愛。

我把這個猜測向黃永玉求證,他笑而不答。

因此我依舊沒有看懂這幅畫。但這有什麼要緊呢?當有人一説到看不懂他的畫,黃永玉總愛舉這樣一個例子——有人去問畢加索:你的畫我怎麼看不懂啊?畢加索問:你聽過鳥叫嗎?”“聽過。”“好聽嗎?”“好聽。”“你懂嗎?道理就是這樣。

野食與派別

畫界有些人評論,黃永玉畫畫基本功不行。黃對此並無異意,中國畫、西洋畫都沒學過,我就用自己的方式畫。

正是由於沒有受到正統教育的束縛,他因而筋骨活絡、心竅洞開、博採眾長、吞吐萬象。連他都説自己是個打野食的人,胃口比較好,凡是好的東西他都能加以消化吸收。

他的繪畫常常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畫純水墨的時候,淋漓盡致,不染絲毫丹青;而大多數時候,他對色彩有著特殊偏好,尤其喜愛大紅大綠大紫等特的顏色,但他的俗不是拒人的、躲躲閃閃的俗,而是迎人的、一覽無余的俗,一邊畫一邊嚷著就是要俗,好比禪宗裏的呵佛罵祖。

中國畫一般講究實從虛生,飛白是最顯示功力的地方。黃永玉的畫常常反其道而行之,很滿,追求虛從實生,讓你從大量的資訊中去捕捉隱藏的趣味。我的畫面上沒得空,你要飛白到自己大腦裏去飛吧。

對於他不中不西、自成一派的成就,他的學生建議老師成立一個黃永玉派,結果遭致老師一頓臭罵:狼群才需要成群結黨,獅子不用。如果你需要這樣的力量的話,藝術的力量就減弱了。畫畫應該是一種沒有紛爭、沒有是非、旁無他人的藝術追求。

主體與跋語

正在中國美術館舉行的同一個世界——中國畫家彩繪聯合國大家庭藝術大展上,有一幅黃永玉畫的肯亞火烈鳥。畫面的主體是4只正在飛翔的火烈鳥,巨喙細脖,躬身伸腿。右上有跋語:火烈鳥長得那麼怪實在少見。

幾個同去參觀的記者朋友看到這裡忍俊不禁:這個老頑童!

看黃永玉的畫,確實不同於看一般的畫。他畫上那些智慧、幽默、富有哲思的跋語,有時長篇大論,有時短語小議,時而令人捧腹,時而讓人沉思。

有這麼一幅鸚鵡的花鳥畫。如果就此打住,不會覺得好看。黃永玉題了8個字:鳥是好鳥,就是話多。於是這鳥就不再只是一隻鳥,有了黃永玉的評説,色彩就不再只是紅與綠,而變成了是與非、親與疏、愛與憎,以及讚美、欣賞與無奈、嘆息。

另有一幅《田家梅》的畫本來也沒有多少過人之處,妙的也是題跋。黃永玉在題跋裏發了幾句牢騷,大意是故鄉鳳凰縣許多人發財了,把新建的房子貼上白瓷磚,有個大人物去那裏看後不解:這麼多澡堂子?於是縣裏領導要求不貼白瓷磚,所有建築刷成灰黑色。

在他畫的十二生肖冊頁裏,專門附有一張跋:我並不清楚甲子的演算法,只是對畫十二生肖覺得有趣。很多年前鬧過笑話,香港一位朋友請我畫一套生肖畫,畫來畫去,居然出了十三張,朋友高興,我卻莫名其妙。原來多畫的一張是貓,且特別之可愛。這一次按規矩寫下種次,但心裏還是捨不得可愛的貓。

 

凡註明 “藝術中國” 字樣的視頻、圖片或文字內容均屬於本網站專稿,如需轉載圖片請保留
“藝術中國” 浮水印,轉載文字內容請註明來源藝術中國,否則本網站將依據《資訊網路傳播權保護條例》
維護網路智慧財産權。

相關文章

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號:0105123 京公網安備110108006329號 京網文[2011]0252-085號
Copyright © China Internet Information Center. All

資訊|觀點|視頻|沙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