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陽,1958年生。1983年畢業于西安美術學院國畫係,1986年該院碩士研究生畢業並留校任教。現為西安美術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
我是從畫上和楊曉陽結緣的。記得在上世紀末的那個中秋,有幸和楊曉陽在大雁塔的大慈恩寺共度佳節。那天晚上的月兒特別圓,月色特別亮。月光下,觀摩楊曉陽現場畫畫更是一大樂事。他運筆犀利,酣暢淋漓,幾筆就勾勒出了一幅菩薩圖,畫面上線條恣肆,含滋蘊彩,莊嚴妙麗,讓我暗生佩服,甚感殊異。事後方知楊曉陽不足40歲已任西安美院院長,是陜西美術界聲名顯赫的人物,於是在這世紀末的月圓之夜,我記住了他。
新世紀之初的那一年,我要為一批畫作配詩展覽並製作郵資明信片,其中正巧有楊曉陽的一幅《漢宮臘月寒》。我被這揮灑靈動的畫作所吸引,賦詩一首:“古簫向晚/吹出鳴咽的沉重/躺臥之間/萬般風情逼得縷縷寒氣/漸漸地幻化成如月光一樣柔的水聲。”我自以為拙詩尚能與畫意融洽,可以算是我們詩畫結緣了,楊曉陽謙虛地説:“這張畫,畫得不好,趕得急,只用了5分鐘。”我有點驚異,真是神奇的5分鐘。然而,真正進入楊曉陽的繪畫世界,還是看到他厚重大氣的美術作品集《告別過去》之時,一本厚達300頁,洋洋大觀收有五百多幅作品的畫集,給我的一是驚詫,二是震撼,這時,畫家的楊曉陽和印象中院長的楊曉陽有了強烈的反差。
在曉陽的畫室,我們促膝而談,方知他每天都堅持作畫不少於2小時,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白天忙公務,只有夜晚熬油,三更燈火五更雞了。看到他大量的速寫素描,他作畫之狂讓人驚嘆,他存有舊作達五千余幅,這幾年寫生雖然少了,但他説觀察積累素材的方式很多,現在主要是“目識心記”。可以説,他隨時隨地的,以藝術家的眼睛密切地關注審視著周圍發生的一切。
畫家的楊曉陽和院長的楊曉陽,逐漸地在我眼前統一和諧起來。院長的職責只能是畫家的一個背景,我佩服他扮演不同角色時所達到的境界,以及轉換頻道的效率,一會兒形象思維,一會兒邏輯思維,他的大腦如何轉換運作,這確然是個謎,這是需要非凡的天才加非凡的勤奮才能達到的,他提倡大美院、大美術,給我印象深刻,在他的畫集裏能尋覓到一種對應,他作品中那種大的視野,大的跨度,以及恢宏磅薄的大氣勢,包容萬物的大氣度,可以説楊曉陽是一位學養豐富的淵博的學者型畫家。
雖説公務的繁忙亂雜影響了他對藝術的關注,但這也成就了他的大氣厚重、沉凝深邃。他整天和各種類型、各種嘴臉的人打交道,對於“以表察裏”觀察人物,畫出人物的內心世界,人物的立體感、透明感,大有益處。這也是很多一心只管畫畫,閉門不聞窗外事的人難以企及的。當然楊曉陽把作品集命名為《告別過去》,其中肯定也有他心中洶湧的創作激情需要一個更加寧靜的環境,全身心投入,以嬗變昇華的渴望。
我最看重的是楊曉陽的壁畫,尤其是他的《絲綢之路》,長64米的鴻篇巨制,這是為中國長城博物館那環形大廳而作的寬銀幕式巨型壁畫。
這是一幅縱深感強、大氣魄的作品,畫面渾厚而真氣瀰漫,難以數計的建築、車船、動植物,服飾道具佈置其中,四百多個人物姿態迥異,各有神采,絕不雷同,有特寫、有穿插,真幻虛實,參差疊加,繁茂之極而不覺擁塞滯抑,體重而氣清,猶如一曲雄渾壯麗的交響詩在轟鳴在迴旋在輕盈地流動。讓你盪氣迴腸,讓你如醉如癡。
這幅作品拉洋片似地展開從長安到羅馬一路上的瑰麗風景,有古典樂舞的典雅,民族舞蹈的熱烈,飛天的飄逸,西市商貿交易的喧鬧,中國民間傳説的神奇,龍虎圖騰文化的詭譎,有沿途異域風情的奇麗變幻,宗教文化的神奧,田園耕耘狩獵的安憩,還有海上絲綢之路船隊與雁陣的穿行……史詩性、全景式的描寫,中西結合與時代印記,畫面充溢著西方繪畫的浪漫情調,印象派的絢麗,寫實派的凝重與悲壯,以及中國傳統繪畫的意境、趣味、詩意、氣韻。讓你站在這幅畫前,油然而從心底生出敬穆之感,顯示了畫家駕馭大題材的能力。
楊曉陽 黃河的歌 200×270cm 紙本設色 1983年
款識:黃河的歌。八三年夏,憶黃河情景。曉陽寫于美院。
再就是全長80米的巨型壁畫《生命之歌》,這是一首生命的讚歌,生命的輝煌與生命的絕對不可重復,張揚著一種人性的光芒,不息地奮鬥抗爭,在天與人、物與我的融合默契之中,提升生命意識。《生命之歌》也是一首和平生活的讚美詩,整幅畫面上一派詳和恬靜充滿著童話的真趣,愛情、勞作、音樂、舞蹈、民俗、傳説,你能看到這是一幅理想之國的烏托邦,有著現代感的西方伊甸園與東方桃花源融合的韻味。楊曉陽立足於古典與現代的交叉點上,進行著深度的精神探求和對於生命主題沉重的思索。你可以感到這位壯碩魁偉的畫家的身軀裏,蘊藏著的是一團熾熱情感的火焰。還有山水壁畫《阿房宮賦》,也給我深刻的印象,飛檐鬥拱體現出民族特色的精雅,樓臺亭閣隱匿在青綠山水之中的含蓄雋永,畫面工整莊嚴,森然玉立,造型舒展而得張力、而得翩然蒼秀之天機。
他的一幅山水畫《終南競秀》,尤其讓我感動莫名。楊曉陽是以人物畫為主的畫家,想不到他除精通工筆、寫意、壁畫裝飾外,山水畫還有如此之精深功力。他承繼北宗大師關仝、范寬之傳統,畫得憎錯有骨,簡括毫放,筆勢沉凝,墨氣深鬱,盡顯蒼率荒逸高古之風。
楊曉陽這本畫冊《告別過去》在給我不斷驚異刺激的新鮮。知道他家學淵源,天縱奇才,美院學習期間,更是突飛猛進,藝術日臻成熟,他大學畢業時的國畫《黃河艄公》就出手不凡,深得行家讚嘆。這幅畫反映黃河船工搏擊風浪、激流奮進的精神氣概,如強弓勁弩之發,威勢逼人,給人耳目一新,強烈的視覺衝擊。
這是他經過在黃河之畔體驗生活兩個月,艱苦勞作的收穫,與黃河船工同吃同住同拉縴,從精神氣質上與船工們融為一體。他創作了大量的速寫和素描。上大學時他就以素描見長,深得劉文西老師的讚賞,曾被評為班上素描第一。
《黃河艄公》與同時期的《黃河的歌》以及組畫《大河之源》,可謂他的黃河三部曲。
《黃河之源》以黃河夜泊的船艙為主圖,集中反映船工休息之時的生活片段,富含生活之韻味,以靜襯動,給人惆悵之遐思,美妙之憧憬。但見月影浮動,大河涌流,悲切而歡快的嗩吶,含著風聲水聲,在靜夜的河面上回蕩,那流暢的節奏氣息,給人安詳靜寂,十余個船工,神態自然,仿佛沉入一種詩意的氛圍之中。
組畫《大河之源》一共7幅,渾然見恬淡,平遠顯深悠,是一首從容舒緩,充滿親切溫潤,淳厚樸素的抒情曲,母性河流的博大悠遠,浩瀚靜寂,民族河流的雍容壯美,雄闊深沉,每一幅畫中都蘊藏著一種圓轉挺括的內力柔韌彌堅的彈性,飽滿而內斂的激情跌宕,給人深入骨髓的感動。
楊曉陽對黃河的描繪,是投注了極大的熱情的,這是他的黃河情結,是他對祖國對民族的一種至深至愛的自然流露。
而參加全國九屆美展的國畫《愚公家族》,是楊曉陽一副頗見功力的力作,畫面蘊藏著一股沉重的肅殺之氣,逼得人有透不過氣的感覺。主人公那如非洲一樣黝黑的皮膚,深陷如溝壑的皺紋,炯炯的眼神裏似乎燃燒著一團火,那冷凝的目光裏有一種極端堅韌倔強的狠勁和兇氣,也有沉鬱的歷經滄桑的不悔,老镢頭雖已垂下,你卻感到一種即將爆發的威勢更猛更烈的力量。人物內在性格分明已打上了楊曉陽生命體驗的烙印,以及和他精神氣質上互融的自然外觀,當然也有楊曉陽先輩精神風貌的影子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