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詩人、書畫大師範曾
人類文化的多元性,是原始和早期農耕社會的恩賜。在當時,因為資訊的往還等於零,所以人們在一定的、不變的地域中生活,至於文化的産生,它依據的是自然的合目的性,當這樣或那樣的目的與大自然相侔時,便會留下彌足珍惜的文化,這文化除體現自然的目的而外,包含著人類自身的目的和需求。由於每一個族群所見、所知、所愛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於是一個五彩繽紛的、多元的文化,在世界遙遠的上古即已存在於人間。每一個族群,都有自己的一偏之見,所以文化往往在偏見中成長,這種偏見越烈,則其文化的獨立性越著。
文化的多元還因為人類對宇宙本體的認識各有不同的集體記憶。這種認識,會滲透到他們文化的各個領域,世代傳遞,以至成為了根深蒂固的傳統。這種傳統是那樣的堅不可破,成了維繫和凝聚精神的元素。
經濟全球一體化的背景,使工業家和商業家們在爭取市場的過程中發現,市場——商業的陽光是有限度的,而對陽光的爭取,則正如康得所言:“猶如森林裏的樹木,正是由於每一株都力求攫取別的樹木的空氣和陽光,於是就迫使彼此都要超越對方去尋求,並獲得美麗挺直的姿態。”康得以為這是一種歷史的理性,今天全球經濟趨向一體化,證明了康得的偉大預言。然則人類各群族固有的(我這裡大體指原生態的、根深蒂固的集體記憶)文化,卻不屑于這種一體化的競爭,他們各自為政。譬如曠野或大壑中的樹木,它們的發展是那樣的自在,虬曲的、縱橫錯落的,由於要適應惡劣的天氣,更顯其頑強和美妙的萬千儀態。它們是那樣地豐富著人類的心靈,那是地球生生不息的大自然大不可方的目標,這目標近在眼前的一草一木,遠在天邊的大木巨柯,豐富性是它們的最大特徵。文化的多元有一部自身的憲法,便是“自在”和“無涉”,自生自發、與世無涉。當“競爭”這一不期而至的幽靈,來到這自在的境域時,如果不抱“善”的願望,就會在不遠的未來被人類棄置。一切的自以為大規模的文化自我膨脹,在人類群族的集體記憶前,本質上都是脆弱的,不能永年的。這幽靈飄忽而過,不足成為永遠的存在。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們在它面前的唯一選擇是敬畏。自然提供給人類的是無窮的美的感受,各取所需,於是多元以生。而多元從本性上講,應該是和睦相處的,相互勖勉、相互敬重、相互熱愛。
真正的、有永恒價值的人類各族群的文化,都是自然生發之果,它們不是人類先驗理念設定的産物。大自然在人類的意志之前,有著不可轉移的目標。依循著這大不可方的目標,而不是妄自尊大、自以為是,人類便能得益匪淺,這在中國叫作“天人合一”。
在電腦統治全球的時代,比爾·蓋茨可稱無冕之王。然而佛家有雲:“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過去。電腦軟體的日新月異和文化的多元是兩回事。我們的手機上,會出現同一種諧謔、同一種笑話,它和多元化杳不相關,因此它與人類文化的進步關係甚微。
人類的文化史,即從野蠻走向文明的歷史,比較起地球的生命,或從猿到人的歷史,真是十分短暫,佛家稱之為“剎那”。惟其時間短暫,於是,在此領域與物質生活不同,進化論的觀點在靈智之域大體是行不通的。上古的、中古的、近代的文化都有其自身存在的必然性和不可取代性。7000年前中國新石器時代先民在一隻陶罐上畫了一頭豬,那神態的精妙與造型的奇絕和7000年後中國偉大的畫家八大山人的作品,完全可以等量齊觀。今天的世界依此法則,所有的文化都各得其所、各臻其妙。它們各有自身獨特的美。斯賓塞的文化進化論之不可憑,於此又是一個明證。這剎那的人類歷史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對大自然目標的抗拒,那真是萬分的可惜。然而,人類依舊有著一個順乎自然的夢境,那就是大同世界,中國的古籍《禮記》中提到大同的前提是“講信修睦”。不僅要有君子之“信”,也要有相互之“睦”,或許我們後輩子孫會迎來這太平盛世。這是一個不可及的遙遠之夢,但我們不要放棄這“大同”的美好之夢。2300年前,中國的大哲莊子説還有“夢中之夢”,今天我們的“夢中之夢”便是把握這文化的多元,這是通向和睦的未來的不可忽視的夢。它是那樣美妙,它和大自然的多樣性同在。
上天對人類恩惠有加,給了我們空氣、水和土地,使我們人類這有靈、有智的族群得以生殖繁衍。人們本可共同來締造一個花團錦簇的地球,然則人類整體的實踐往往使人失望。讓我們每一個藝術家,每一個文化人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努力來締造眾志成城的巨大的和平事業,這巨大的和平事業距我們雖遙遠,但每走一步都在趨近它。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們在它面前的唯一選擇是敬畏。自然提供給人類的是無窮的美的感受,各取所需,於是多元以生。讓我們每一個藝術家,每一個文化人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努力來締造眾志成城的巨大的和平事業,這巨大的和平事業距我們雖遙遠,但每走一步都在趨近它。